POX灼涟（权瞳激推版）

❀未来试验paro。作者不想设定性别

❀进展报告+日记等第一人称视角混述

❀请注意时间顺序！注意时间顺序！！注意时间顺序！！！不然真的会看不懂

❀主脆皮组，磷辰磷无差。含钻组，同无差。

全文：（1） （2） （3） （4） （5） （6） 番外

 

 

47.

日记        安特库琪赛特        4070年2月6日

 

这是今年中风雪最大的一天。下雪的日子里，天空总是要比平日里亮，总是一片奇怪的暗红色。我把目光从狭小的窗子里收回来，鞋跟踏在深夜的走廊，连轻响都变得清晰可闻。遵循着别人的嘱托走到设施三楼拐角处的房间，推开房门时，住在这间的孩子并没有同往常一般蹦跳着拉我过去探寻老师的动向，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靠墙边的小床上，明明该是注意到我进来了，却还是一言不发。

 

我沉默地走过去，只能坐在他的床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我承认自己大多独来独往，不愿让后辈发现自己实际上动作的笨拙。

 

他费劲地转过身来，我看得出这样的小动作也已经耗费了他余下所有的力气。连我自己都觉得少见地，我和着他的动作替他整了整被子，把被边盖过肩膀的位置。

 

他再次安静下来，风雪的声音失去了最后的阻拦，一股脑地倒进我的耳朵里。我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漫长的，漫长的，又昏暗的冬日。不知已经在这座灰色的建筑里度过了多久，我的记忆中只有这样天气的日子。

 

法斯缩在被子里，声音弱弱地问。辰砂为什么不来看我呢？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于这个向日葵一般的孩子来说，一定也不希望只有我犹豫的声音陪他熬过病痛难挨的冬日。

 

而我还是对于撒谎一向不得窍门。我只能干巴巴地回答他说，辰砂的能力因为情绪失控等等原因，控制水银的训练可能要从头来过了。

 

他低下头没说话，把被子又裹得紧了一点，睫毛在薄荷色的双眼上洒下阴影来。

 

是不是我的错，我又给辰砂添麻烦了对吗？……我本来只是，只是希望他能开心的……

 

我移开目光，不再去看他。我本苦手于和法斯接触，他太单纯了，总是无所顾忌地思考，又直言不讳地问出我也无法得出结论的问题。我想到自己刚刚来到设施时，似乎也曾有过这么一段类似的日子的。一直抱着好像消耗不完的热情和耐心在老师面前兜兜转转，拿着尺子在他的图纸上比比划划，不知该怎样才能解开那人紧锁的眉头。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我说，感觉到法斯的目光投向我。冰天雪地中只有老师与我相伴，我一直认为老师就是我存在的意义。那时候我一心只想帮助老师哪怕一点，却处处都很笨拙。

 

我漫无目的地讲着，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法斯，还是在说给我自己听。我把被角替他掖好，然后拍了拍他的头，动作却慢了下来。

 

后来我想，一个人要承担的很多事情，都是别人无法替代来承受的。比如老师的责任，比如辰砂的水银。我们能做的，最低最低的，就是不要让他们失望，不要让他们担心。

 

我低声地说，抬头看了法斯一眼，然后替他把眼边的泪水抹去。

 

 

 

48.

进展报告        辰砂        4080年3月27日

 

艾库美亚，如果你的策略本就是让我为了救法斯为你所用，那你就应该答应我的要求。直到再次见到法斯法菲莱特以前，我都不会向你们吐露一个字。

 

 

 

49.

日记        尤库蕾斯        4080年3月27日

 

我让欧比斯蒂安将通讯器升级的最后测试完成，然后将大家再次召集到餐厅。翡翠一路上都显得很忧愁，反复地问我有没有什么事，老爷爷一般絮絮叨叨地让我注意身体。我向他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他又很抱歉，低着头说或许他只是过于紧张，在没话找话罢了。

 

他问能有多少把握，我用特异体质反复推敲，最后只能对他摇摇头，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作为家中年长一辈，我本有义务保护设施中年幼的孩子们远离社会的险恶，守护着他们像老师守护我们那般幸福地长大。可是如今安特库死于人体实验的反噬，戴雅、郭斯特、黑水晶被俘，独自一人去首都的辰砂也失去了联系，从前像是这昏暗设施中唯一一朵盛开的向日葵般的法斯还在受尽折磨。从很多年前开始，不论是设施中的、还是设施外的，在我们记录中的宝石同胞不断失踪，下落不明，是我们一再的退让和躲避，才给了居心叵测之人更多肆意妄为的机会。

 

这个世界已经不允许我们再躲在这一方小天地中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我没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般清楚地认识到。

 

“我们要主动出击，”我说，“我会录制一段视频，直接揭发月面研究所的谎言，提出与艾库美亚当面对质。”

 

“什么？！……”小透立刻惊呼出声，其他人也都一下子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了起来。翡翠拧着眉，猛地拍了几下桌子强制他们安静，就像老师还在时我们每次例行开会那样。

 

“我知道大家都很疑惑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大家有没有考虑过，月面研究所明明可以继续一个一个地抓我们，却还是要突然大张旗鼓地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来？”我也有些激动地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想努力忍回鼻腔里的那股酸涩感，“如大家所见，很多同伴被抓去可能根本就不是因为其他普通的人类单纯地想打压我们，而是一些心怀鬼胎的人，甚至想要那我们做试验，用我们去寻找一种在外星侵略下继续活下去的方法。而他们的贪婪一天比一天猛涨，已经等不到再久了。所以他们才把这件事放出来，想像当年杀了老师一样用正在受苦的同伴刺激我们，想让我们发起进攻，从而获得那些本来还将信将疑的普通民众的舆论支持。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反其道而行之，既然他们想要走舆论，那我们也可以！……抓住安特库、法斯、辰砂、戴雅、郭斯特、黑水晶等人遭到月面研究所迫害的事实，去打这个翻身仗！”

 

我有些紧张地看向大家，他们的表情也多为迟疑。波尔茨站在最头排，他低下头，面色沉静地说：“我同意。”他顿了一下，“很多事情都还有遗憾，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也同意。”帕帕拉恰也说，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想拉住他的露琪尔，“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孩子们永远待在地狱里。我们人数少，以少敌众太困难，尤库的方式是目前可以想到最可行的。

 

两位战力中流砥柱的发言明显给了设施内疑虑的气氛一个终结的方向，“好，”贵橄榄也抬起头来鼓励地看着我，“尤库，放手去做吧，告诉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我激动地快要握住旁边紧张的翡翠的手。“首先我会提出要求四月六号晚上八点与艾库美亚在「Bismuth」大楼正门前直接对质，通过公开发出抗议视频吸引普通民众的舆论关注。届时拿出辰砂小时候老师对他进行的水银控制训练的记录文件，还有那把刻着研究所纹章的枪——照摩根和透回忆中辰砂的话，那把枪就是研究所的人在与老师搏斗中近距离枪杀了老师的枪支，时间过了太久，但露琪尔还是检测出上面残留的血液80%-90%的可能性来自于老师、辰砂和不知来源的第三个人。只要我们可以达到民众施压让有关部门调出月面所有居民的基因数据库的话，经过比对一定可以找到这第三个人到底是谁，是否曾经受雇于月面研究所。”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头晕眼花，说话也困难了起来，“那时候可能会有很多媒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在正门的对质和其他侧门盯紧以防研究所暗中转移上。这时候波尔茨，”我看向那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孩子，“按照老师「Bismuth」原稿的设计，成楼中主楼后右方的确有一幢辅楼的楼顶要比主楼的停机坪矮一些——是的，我要你躲过直升机的摄像头和守在侧门处警卫的监视，从楼外的墙面上直接上到顶楼——从顶楼下的通风口入侵「Bismuth」的主楼尽可能地救回大家，你的特异体质可以做到这些吗？……”

 

波尔茨沉思了一秒，似乎在思考能力的最大值是否可以完成这种飞檐走壁一般的任务，“可以。”他点点头。

 

我终于感到松了口气，“我还需要甜瓜的特异体质来断掉「Bismuth」的供电，干扰研究所内部的人，到时候我会给你信号。而我们……我们是老师的孩子，我相信大家对「Bismuth」的构造再熟悉不过，在被敌人抢走的我们自己的地盘上，我们不能输。”

 

大家都神色凝重地点头。甜瓜笑了，敬了个礼说：“收到。”

 

“我已经让欧比斯蒂安升级通讯设备，这次行动的重点就是击中研究所和媒体，和全月球所有人的盲点——时间必须分秒不差——届时我会在和艾库美亚对质的同时用暗号与你们沟通，用我的特异体质为你们时时校准。”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非常抱歉，大家。除了刚刚提到的人员还有其他我会后期告知的伙伴之外，其他全部……全部宝石，都必须留在设施内。这次的计划说真的，只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我和翡翠计算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成功率高于60%的提案……要说的话，我们还是缺少一个最最重要的，最有力的证据。但我们现在没有办法了，已经不能再多等待了，只能祈祷着人类的恻隐之心，他们的从众性，能让我们在岌岌可危的舆论保护下躲过一劫。我会将拥有决断力和翡翠和露琪尔还有除了波尔茨外战斗力最强的帕帕都留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失败了，翡翠会自动发布视频澄清设施与尤库蕾斯一干人等毫无关系，那时候你们就分成小组迅速离开现有的设施，远离首都，远离中央区——在月世界各地分散开来。这样还能暂且延缓一些，尽力保住绝大多数孩子的平安。”

 

大家都沉默了，下面还隐隐传来年纪较小的孩子的啜泣，而我却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不敢去看究竟是谁在哭泣，更不敢直视他们溢满泪水的眼睛。

 

“非常抱歉。”我感觉自己的泪水也流了下来，“并非是我……是我觉得被抓走的大家比现在还在设施中的你们重要，而是事已至此，即使我们不这么做，艾库美亚已经诱导舆论飞速地打压我们，如果再不反击，宝石全军覆没就已成定局。比起窝窝囊囊地藏在这座小城里最阴暗的地方再活一年，我更希望即使颠沛流离，大家也要坚强着活下去。真的抱歉……”

 

「没关系的。」我恍然，好像看到红钻前辈、伊尔洛、库里索贝里禄等等已经被安定警察带走了许久的年长一辈站在最后，站在帕帕拉恰的身边看着我。他们笑得很温柔，好像曾经我也还是个孩子时，他们照料着我的那样。「尤库蕾斯，你做得没错，没人会怪你的。」

 

我眼眶一酸，喉咙也再也发不出一声来。大家都在沉默地哭泣，在这方老师留给我们的摇摇欲坠的庇护所里，为了自己，为了被掳走受尽折磨的同伴，也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50.

网络论坛        4080年4月3日

 

你们看网上的那段视频了吗，「宝石」的代表控诉月面研究所那个？？

1L

 

怕是现在全月球都知道这事了吧，还说月面研究所搞人体试验，不知道真的假的

2L

 

宝石本来就是劣等畜牲，就算拿他们做试验又怎么了

3L

 

楼上键盘侠能不能有点素质，张口闭口就是畜牲，如果研究所真的做了这种事情他们才是畜牲

4L

 

但是「宝石」的确和我们不一样啊，早前的发布会你们没看吗？研究所拿出的那些报告，几十个安定警察被冻死冻伤，一个孩子就能用水银毁了整座工厂，如果不是为了和人类做对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5L

 

但是月面研究所也骗了我们，说是配合警方调查，却搬到了「Bismuth」，被人家逮个正着

6L

 

附议，可能是觉得他们已经攻击了「Bismuth」的设计者金刚老师，别人就会认为他们最不可能藏身在那里了

7L

 

是真的，近来「Bismuth」那都戒严了，证明他们真的在那搞什么，如果没在搞人体试验，正大光明地和「宝石」对质不就完了，怕什么

8L

 

说实话你们不觉得可怕吗？「宝石」可能是有一些与众不同的能力，但他们和我们看起来完全一样啊，我班上有同学就是「宝石」，他们人都很好很和善，我真的接受不了这样无缘无故地欺压人家

9L

 

楼上小城市的吧，首都这边的「宝石」别说和我们一起上学了，走在街上都小心翼翼的

10L

 

这时候还说什么无缘无故，别忘了这可是月球，早就不是和平的地球时代了！

11L

 

地球时代难道就和平吗？！只是那时候没有外星生物的入侵罢了，人类照样造原子弹自己炸自己！和现在有什么不同！不懂得一致对外还残杀自己的同胞，是人类这个种族的劣根性吗？！

12L

 

等到时候对质吧，对质结果出来就都明了了，我信研究所

13L

 

我怕研究所真的在搞人体试验却在对质之前就把试验体运走

14L

 

如果真的有，他们还能运哪去？全月球的眼睛都在盯着那幢大楼呢

15L

 

真的，负责人出来和宝石对质吧，不说清楚大家也不信服啊

16L

 

……

 

 

 

51.

新闻        4080年4月3日

 

「宝石」方质疑月面研究所进行人体试验的视频自4月2日在网络上流传开以来，引起社会各方的广泛关注。视频中自称为「尤库蕾斯」的「宝石」作为金刚生前收留在宝石设施中一支的代表向月面研究所发起质疑，并声称从4056年至今为止失踪的多名「宝石」系被研究所抓捕进行人体试验，而之前接受警方调查的要求而进行封锁的月面研究所原研究所旧址早已人去楼空，目前研究员与人体试验相关试验体、器材及资料均已暗中移至建成剪彩后因舆论影响而项目中止的「Bismuth」大楼中。此视频再度引起月面国民对人类与「宝石」之间错综复杂关系的激烈讨论。「宝石」到底是不是人类？月面研究所是否真的如视频中所说在进行对「宝石」个体的人体试验？对「宝石」惨无人道的活体研究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应对「宝石」，又该如何在当今月面世界的现状下应对外星生物的入侵呢？视频的最后，作为「宝石」代表的尤库蕾斯表示将于4月6日晚首都时间20点整于「Bismuth」大楼正门与月面研究所发言人艾库美亚公开对质，将整个对质过程暴露于全体国民的监控之下，这无疑是对直属于月面政圌府的月面研究所最直接的邀战。目前月面研究所方还未做出回应，本台也将持续报道。

 

 

 

52.

进展报告        辰砂        4080年4月3日

 

让我见法斯法菲莱特。

 

 

 

53.

日记        赛米        4080年4月5日

 

今天我把辰砂的报告交给王子的时候，我跟王子说，辰砂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每天的报告里只写要见035号，这两天送过去的饭几乎没怎么动，这样下去他会垮了的，会死的。

 

王子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手边还播放着金刚那边的「设施」在网上发布的声讨视频。我想或许他本来想说，那就跟035号那时候一样给他打营养液，又或者是，那就让他去死吧，这样的气话。我陪了王子很多年，他以前确实是个脾气不大好的人，有什么不满都会很直接地发泄出来，而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有时候赛米也要认不出他来了。

 

……他死了的话，研究也没有办法继续下去，035号也不会再听我们的了。我只得小声地补了一句。

 

而后王子又沉默了好久。他习惯双手交叠握成拳头，久久地抵在唇前，他的固执是谁劝也没有用的，巴尔巴德先生的话他也听不进去。最终王子看似是妥协了，他说，让「那个人」去见辰砂吧，见与不见035号，都交由「那个人」决定吧。

 

我点了点头，回身想要退出他的办公室。转身时王子却又叫住赛米，问我说，你替辰砂说话，究竟是为了更好的研究，还是对他和035号都产生了感情呢？……

 

赛米并不惊讶王子会这样问。我回过头去反问他，王子也会把「那个人」用于研究吗？……

 

王子没有回答赛米。赛米也没有再回答王子。

 

愿Artemis与我们同在。

 

 

 

54.

日记        波尔茨        4080年4月6日

 

晚上十八点零三十分，我们的车驶入以「Bismuth」为中心的关注圈，记者蜂拥而至。

 

我不知道他们过了多久才慢慢散开，大量的安定警察出面维护秩序，将那些举着冰冷机器围过来的疯狂人类按回原地。我撑着下巴靠在车窗边望着他们，却感受不到任何对这些本比我们弱小的人类的怜悯。

 

「Bismuth」四周拉起了警戒线，今夜整座首都灯火通明，巡视探照灯打亮夜空。尤库的策略很正确，网络的迅速散播使我们抗议的视频很快在全世界掀起轩然大波，普通家庭的人们或许有的出门上街来观望，有的即使无法到达现场，也会盯着屏幕等待电视台的转播报道。我在这喧嚣的世界正中心，却只觉得内心烦扰。

 

我的哥哥戴雅蒙德，实际上也与我毫无血缘关系。我们两个与伊尔洛或其他兄弟来说，只是因为同样被老师收养，又在众多孩子中同样来自于蒙德区罢了。我时常感觉自己与两位「兄长」性格迥异，戴雅倒是像伊尔洛的，他们同样都有着不知为何就源源不断的梦想，对摸不着触不到的未来的憧憬，我对他们毫无目的也毫无缘由的希望感到不能理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最小的时候，我本是对哥哥们都抱着尊敬之心的。而随着日子的迁移，随着对我特异体质的训练和关注度的提高，这份尊敬却缓慢地开始消散。稍大一点的时候戴雅喜欢在设施里搭起台子来唱歌跳舞，穿着蕾特贝丽露缝制的新衣服站在他心中的舞台上，而那个年纪最小的法斯法菲莱特总是第一个给他鼓掌。他那时候总爱说，自己的梦想是当一个明星。站在更大的舞台上，无数聚光灯投在自己身上，下面的所有人都期盼地注视着自己。我嗤笑他，让他做点实际的梦。他总是有一点失落又努力不表现出来的样子，抿着唇收拢了裤脚在我旁边坐下，蔫蔫地说你说得对，辰砂也是这么说我的，是我太不切实际了。我那时候只会对他的胡思乱想嗤之以鼻，反而想着看不入眼的辰砂也少见地会说几句实话。戴雅的特异体质并不强大，我明明知晓他有多努力想证明自己，外出的任务中也并非如我往日所说那样什么都做不好，但我却总是害怕，害怕这只纯白色的鸟儿，有一日会如其他被抓走的前辈一般被打落。在我如此自私而狭隘的自我满足中，我只会不断地否认他，即使鸟儿要永远被关在深灰色的囚笼，也想让他就此绝了念想，远离充满危险的世界。

 

我总是不愿意说自己后悔。因为这个词一旦说出了口，就会变成自我承认说，波尔茨，这个人，白白地被评价有着设施里最强的特异体质，他也会犯错，也会做出不可弥补的错事。但事到如今，我望着外面的灯光，外面热切的关注，当我也被推到这个滑稽的舞台中心的时候，我却真的感到后悔了。我后悔为什么那时戴雅坐在我旁边描绘着他的梦想时，我没能说一句“你一定做得到的”。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永远只会打压他，让他在清醒的最后一段时间也逐渐地疏远我，直到我和吉鲁空外出组队时听到老师的死讯，听到戴雅在拉碧丝的书店被活活逼疯的事情。我不想终归最后，我什么都没能做成。所以我要把他带回来，把他和所有被囚禁的同伴们一起带回来。我想当面告诉他，你做得很好了。然后带他站在「舞台」上，看到看现在我所看到的。然后问问他，这是否就是小时候他所企盼的场景呢。

 

 

 

55.

日记        黑水晶        4080年4月6日

 

我再见到辰砂的时候，他的脸上展现出一种极为少见的震惊的神色。在我的记忆里他一向是个冷静而镇定的人，除去偶尔会因法斯的事而表情纠结，会对我露出这样的神情的确在我的意料之外。

 

他定定地看了我两秒，或许是在打量我身上崭新的衣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稳的声线，问我郭斯特在哪里。

 

被去除了。我耸耸肩，笑着反问他，你倒是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你，法斯，戴雅都在这里。老师会为这样的团聚感到开心吗？

 

为什么？……他的尾音有些颤抖，一字一句地问我。郭斯特是你唯一的亲人，是他接纳了你的灵魂，让你和他共用一个身体。为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那是他假惺惺的施舍。我面无表情地驳斥辰砂，他们都以为郭斯特接纳了我，实际上他却一直控制着我，控制着我寻找拉碧丝的下落，控制着我为法斯和设施献出一切……是他压迫着我！逼迫着我在他仓皇逃匿时替他承担一切！！……

 

辰砂不说话了，他只是皱着眉久久地看着我，那种望入人心底的目光令我不舒服，只能避开他的视线。

 

没有任何人能控制另一个个体……黑水晶，你自己心里明明清楚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你是我们的同伴？……还是月面研究所的人？辰砂站在隔离玻璃的另一侧，暗红色的眼中是汹涌的暗流。你知不知道艾库美亚是如何对待法斯，对待其他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你知道他们想拿「宝石」做什么吗？你知道现在的形势究竟是什么样的吗？……

 

辰砂深吸了一口气。抗议使他的身体日渐虚弱，我却依旧可以从那双赭色的眸中看出他对于我的怒气。

 

退一万步说，你和法斯曾经也是朋友吧，你有见过现在的035号吗？……

 

……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我走近那扇玻璃，把手贴在玻璃上近距离地观察他眼中的我的倒影。

 

灵魂深处谁都不存在的感觉，你们是不会懂的。在拉碧丝眼中我是郭斯特，在法斯眼中我是安特库。但是在艾库美亚眼中，我就只是我自己罢了。

 

是艾库美亚帮我清除了郭斯特的灵魂还了我自由，郭斯特已经死了。

 

在老师身边的辰砂永远是老师羽翼下的宝物，而他现在却被关在了厚厚的隔离玻璃后。我有一点想笑，侧着头去看他。

 

你知道吗，辰砂，你也快死了。

 

我知道。他却显得异常平静，艾库美亚不就是这样利用我和法斯吗？法斯看不穿，因为你也知道，他是个笨蛋。辰砂似乎笑了一下，我没有完全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神情。他放下手说，如果只能有一个人出去，这就是我到这里来的理由。

 

是……没错，法斯法菲莱特确实是个笨蛋。在儿时我与郭斯特交接身体的控制权时，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他躺在那里，病怏怏地跟我说嘴里净是合金的味道。我知道他是水银中毒了，那时候我甚至经常做噩梦，梦到法斯的能力在某一时刻达到了封顶，然后全部反噬回他身上，从小到大受过的那些伤在一瞬间就能让他生不如死。我从那样恐怖的噩梦中醒来，只能劈头盖脸地骂他，问他知不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也是会死的。他也回不出个一句半句来，眨巴着眼睛看向我，跟我说我知道呀，但是我想让辰砂开心。这就是我做这些的理由呀。

 

——我并不能理解他们。辰砂也好，法斯也罢，甚至是老师——在我心中都只是愚蠢的混蛋罢了，跟郭斯特一样以为自己善待了世界，其实世界也并不会因为他们的退让而善待他们所爱的人。我只想把这一切都舍弃掉，都忘掉。老师教我们做一个温柔的人，一个无私的人；艾库美亚却教我做一个自由的人，一个自私的人。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我退后了一步，又一步。我转过身去，和他说，那你去见他吧。艾库美亚让我来跟你道个别，做个决定。

 

……尤库。我轻声地说。尤库蕾斯他们今天晚上八点就要来了。再过一会儿。他会在这里当着全球媒体的面，和艾库美亚谈判。

 

……为什么告诉我？……过了很久，辰砂的声音才从我的身后似乎是很远的地方传来。

 

为什么呢？……我向前走的时候，脚下晃过法斯的虚影。那个吵嚷着想来首都看看的孩子，和那个被关在研究所最深处的试验品。我的耳边传来早已不存在的郭斯特的叹息。

 

至少「黑水晶」这个名字，是曾经的他送给我的。

 

我最后说。然后迈出试验室，关上了门。

 

 

 

56.

课堂作文     法斯法菲莱特     4065年10月11日

 

                    《我最喜欢的人》

 

我最喜欢的人是辰砂，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来上学，其实应该比我高两个年级，在家里住在我隔碧。辰砂有着世界上最最最好看的红色头发和红色眼睛，像火yàn一样，特别漂亮。

 

虽然大家都有点怕他，但其实他很聪明，比我聪明多了，我考试不及格他总是骂我，但还是会教我写题。他也是我见过的最温暧最温柔的人，虽然总是xián赚说我烦，但还是会和我一起玩。每次和辰砂一起玩我都特别、特别开心，要是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

 

辰砂以前吃了很多苦，他本来住在东古区，后来般来中央区的，但是他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好多坏人都欺负他，是金刚老师把他带回了家。看到辰砂哭我就也很伤心很想哭，我不想辰砂以后再被人期负了，所以我要努力变得很聪明很历害，要换我来保护他。我的梦想就是长大之后qǔ辰砂，然后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不会再让他掉眼泪了。

 

总之，我最喜欢辰砂了！

 

                             二年二班     法斯法菲莱特

 

 

 

57.

手记        辰砂        4080年4月6日

 

「你是法斯法菲莱特吗？」

 

——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问出了这一句。而从我的这句话开始，我人生中最漫长的这一天才拉开帷幕。它像是一句咒语，那些细小的情感都依凭它找到了攀附肆意生长，而我心中涌动的惶恐不断蔓延，金色的光辉又斩断枝桠。

 

035号没有给我任何答复，我并不意外，也本就没有奢望他给我什么答复。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隔离玻璃的另一端，像我们在研究所的第一次相见——或是说重逢那样，缓缓地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他的身上已然没有任何我所熟悉的样子，包括那头撒了碎金般的蓝发，幽深而不可测的蓝色右眼，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而被嵌入的人工左眼。那或许是拉碧丝的长相，纵使瘦弱，却还是棱角分明而好看。我有点想笑，看在眼里却还是那个头上停着小蝴蝶的薄荷色孩子的样子。

 

「夏天来了。」我开口说。他的肩膀明显因我的话语而颤抖了一下，手指也嵌入衣角。「天黑的时候，大家就会回来了。」

 

「辰……砂……」他突然开口了，唇齿间拼凑出的我的名字音节模糊，却足以让我的眼泪又翻涌上来。那是一句儿时的暗号，用来提醒彼时贪玩的法斯法菲莱特，尤库蕾斯他们会在八点回家，而我会拖住他们一会儿，帮他避过前辈的抽查。

 

我本以为在法斯再次呼唤我的名字时，我会忍不住惊喜和笑意的，就像儿时他日夜盼望我能给予他的那种反应。而此时我更多在庆幸他还记得这么幼稚的暗语，他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锁链却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原地。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张口说话，他的声音沙哑地只剩下飘虚的尾音，却还是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告诉我不要，不要去。

 

我何尝不知道那一切都是个陷阱？是个骗局？……他们让我一步步地接近035号，和他建立联系建立信任，为的不是栓住035号，而是栓住我自己。不是被动触发的水银一旦出于我想拯救035号的意愿而发动，他们最渴望的关于我的特异体质的信息就会被悉数收集，同时宝石具有攻击性的言论坐实，我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但是今天——今天是唯一的机会了。尤库蕾斯与艾库美亚的谈判是我等待已久的干扰，媒体蜂拥而至将这座建筑包围，我只需要在艾库美亚想用谈判吸引媒体的注意力而暗地转移法斯之前扰乱他的计划，就可以为法斯从这个密不透风的研究所中争取一丝逃脱的机会。

 

就像是儿时我帮他拖住尤库蕾斯，让他有机会逃掉一样吧——如果只能有一个人逃掉的话，法斯远比我更有资格去追寻更好的生活。我回想起儿时的自己恐惧地盯着不断渗出水银的双手，回想起它们将我淹没，将我的故乡淹没，将父母也淹没。

 

「辰砂……！」我低下头转过身去，身后依旧传来035号夹杂着哭腔的声音，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告诉我，「不要去，不要去！！」

 

我回想起那只在肋木下抬头望着我的小狐狸，他有着大大的眼睛，眼中写满了与我不同的对未来的憧憬。

 

「我再问你一次……」离去前最后，我回首望着他的那双异色的眼睛，鼻腔眼角都是苦涩，「035号，你是法斯法菲莱特吗？……」

 

他怔住了，像是被我问住一般，是无论如何也回答不出的问题，我不想在这件事上责怪他。我在赛米的监视下冲他笑了笑，回首示意赛米探视结束了。

 

「如果我说！」035号突然叫住我，「如果我说……我不是法斯法菲莱特，只是一个被拼凑起来的怪物……」他的声音被哽咽搅得颤抖而混乱，我却终于听出记忆中那个孩子的声音，泪水夺眶而出。「辰砂，辰砂……你可以不要为了这样的我去做傻事吗……？」

 

 

 

58.

影像资料        编号035       月面研究所        4080年4月6日

 

厚重的自动门在辰砂身后关上，隔绝了035号望向他的视线。

 

隔离玻璃后的人怔然地低下了头，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双唇颤抖。

 

“拉碧丝……拉碧丝拉祖利……”

 

赛米回头望向035号，手指纠结地缠绕起来。他看着那个总是平静地接受一切惩罚的人，对方被紧紧地锁在座椅上动弹不得，豆大的汗珠流经太阳穴滑下来。

 

“所以他才将这些留给我……哈哈……”035号低着头，突然失心疯一般地笑了起来。他的尾音却带着哭腔，赛米听得真切，他担忧地开口：“035号，放弃吧。赛米很抱歉，赛米也没办法。”

 

“……赛米，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035号停下了大笑，他抬起头来，珍珠眼透过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看着赛米，“为了感谢你，我就与你分享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比艾库美亚还要疯狂的人——拉碧丝拉祖利，为什么将他的能力留给了我吧。”

 

“035号，你是受了刺激了。”赛米艰难地说，他是这几年整个研究所里与035号相处最多的人，他从未对这个可怜的试验品抱有过任何的敌意，“一切都结束了。是你的再生能力使你继承了寄宿于拉碧丝拉祖利头颅中的能力。”

 

“我的能力到底有什么作用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035号轻轻地笑了，模样像极了报告文件中平静微笑着的拉碧丝拉祖利。他摇了摇头，滑落的刘海挡住了月白色的义眼，只留下了属于拉碧丝的那只眼睛——他抬起头用这只蓝色的眼睛凝视住赛米的双眼，眼中也是属于拉碧丝的幽深和危险，“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赛米，来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