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您所见
外热内冷的非群居性动物
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不为任何人的喜怒哀乐负责。

【宝石之国】阿喀琉斯之踵(2)

❀未来试验paro。作者不想设定性别

❀进展报告+日记等第一人称视角混述

❀请注意时间顺序!注意时间顺序!!注意时间顺序!!!不然真的会看不懂

❀主脆皮组,磷辰磷无差。含钻组,同无差。

全文:(1) (2) (3) (4) (5) (6) 番外

 

 

13.

日记        赛米        4079年7月8日

 

就在昨天,Cinnabar向王子提出了带全息投影给编号035的申请,赛米转交这份报告的时候很不安,没想到王子只是看了一眼就同意了,连字也没签。他在忙着「Bismuth」的事情,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与研究所有什么关联,他姑且分出精力来,在赛米趴着模仿他的笔迹给Cinnabar的申请签字时告诉我去器材室里给Cinnabar拿全息投影仪出来。

 

赛米至今也无法相信Cinnabar就是编号02。据档案来看,我想象中的编号02是个极度凶神恶煞的人,说一点逆了他的耳的话就会被水银淹掉。但Cinnabar,他不仅一点都不凶,甚至还有点内向,腼腆得可爱,赛米甚至愿意和他分享我中午买的肉包子。

 

下午我把投影仪给了Cinnabar,他接过投影仪时沉默着抚摸了一下上面印有月面研究所标志的位置,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蹲在角落里看着他摆弄,Cinnabar调整好投影仪投影的景象后按下了开关,整个房间就突然变了样子,好像我们不是在研究所里,编号035和我们之间也没有厚厚的隔离墙。编号035和赛米一样被吓了一跳,他惊讶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周围鲜花盛开的景象。研究所的投影仪自然是报告时用处颇多,而家用投影仪在「新复兴」失败后很快就没落滞销了,这样的生态在如今的月球上的确也很难再见到。

 

Cinnabar没说话,他和「宝石」档案上描述的年仅九岁就一人毁了整个工厂的罪魁祸首一样红发红眸,眼神却很温和。我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投影出的黄色小蝴蝶在编号035身边聚集起来,赛米好奇这是不是全息投影仪的厂家为了拓宽市场故意这么设定,毕竟现实生活中这种蝴蝶可不是爱亲近人的类型,虽然此时也不是很愿意搭理我和Cinnabar。但它们看起来却的确很喜欢编号035,甚至围绕着他翩翩起舞,其中一只蝴蝶落在了他的鼻尖,他在背对着Cinnabar的方向抿紧了唇,表情难过得像是要哭出声来。

 

——不论是编号02还是编号035,他们都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赛米不知道为什么王子要伤害他们,甚至更多的,对我们而言「有用」的「宝石」——但王子对赛米来说也很重要。这可真是让人难以抉择的事。

 

Artemis与我们同在。

 

 

 

14.

日记        波尔茨        4079年8月15日

 

戴雅近来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每到狂风暴雨的天气里,他总会在深夜被电闪雷鸣惊醒,突然地发狂甚至摔东西。在这件事情上我并不想怪他,他在清醒时总是叮嘱我一定要把他绑起来避免发疯时不必要的麻烦,是我不忍心让本就瘦弱的人在入睡时还被紧紧地捆在一处无法安眠。

 

我被戴雅整得没脾气了,有时也会这样多愁善感起来。他的疯狂让我回想起设施被毁的那天,也是这样的盛夏,倾盆大雨冲刷了地上的血迹。或许戴雅也是朦胧之间回忆起这些吧,他依旧一边癫狂一边哭喊,时而拉着我的手臂不断哀求着“不要杀他,求求你们不要杀他”,时而又表情狰狞眼神空洞,把触手可及的事物全都扔出房间,念念有词地说着“他们,他们把他的头割了下来,流了好多好多血,地上全都是血……他们按着我们!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割下来的头一针针地缝上去!他们……”

 

我紧皱着眉头想要拉住他——没人知道出事的那天他和郭斯特是否和法斯法菲莱特在一起,也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噩梦一般的事。纵然我已经用海绵把房间里所有的边边角角都包了起来,但还是止不住他往墙上撞。再这样下去只会引来安定警察,我没办法只能强行用了一点特异体质的力道,把戴雅按回了床上去。他不断地扭动身体想要挣开我,甚至卯足了力气咬我,却也不能减少他心中痛苦的分毫。

 

直到最后,他哭喊得累了倦了,眼睛却还是无神的。他紧紧地抓着我,眼泪顺着眼角流进耳廓,他跟我说,“救救郭斯特,救救郭斯特……他跟我一样,被困在那些被血染红的书里了。”

 

 

 

15.

日记        黑水晶        4079年12月19日

 

首都和我想象中的差异不大。忙碌、昏暗、压抑。搞不懂郭斯特为什么会想要来这里。

 

我在阴沉的天气里走进一家生意冷清的咖啡馆。这已是首都为数不多的所谓「娱乐场所」,是「新复兴」的遗物。它在我们这一代人出生前轰轰烈烈地兴起,打着要重现地球时代人类精彩绝伦的文化生活,于是各种各样的咖啡馆、书店、歌剧院和电影院拔地而起,却最终还是被弥漫在月球粉尘中的那种绝望覆盖了。如今电影院里循环播放的只剩几部枯燥乏味的历史剧,歌剧院的帷幕早就破败,拉碧丝的书店生意惨淡,城市一角的咖啡馆也门可罗雀。

 

现如今行走在这冷灰色的月世界中的,或许早已不是原先的「人类」了。我们工作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学习只为了缅怀过去,躲在制度的条条框框中按着安定警察维持的秩序苟活。几千年过去,人类却始终未走出被迫逃离地球的恐惧,我感叹或许这就是人类的宿命,以前郭斯特总是不让我说这样的丧气话——而他如今也不知所踪了,我又该相信谁呢。

 

(此处笔迹多次涂改,难以分辨)

 

主动约辰砂出来见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与其说是「约」,不如说是「威胁」了他,我明白「宝石」在首都的处境一定是如履薄冰,他迟迟不愿见我并非出于薄情。而是那不善言语的温柔一面不愿将我、将设施的大家一起拖入未知的危险。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出来见我,我就让欧比斯蒂安查出来你到底住在哪里,非要替长辈们确认他没缺胳膊少腿再走。好说歹说他才终于松了口,选在一家位于荒凉小街的店面。

 

我本想在电话里多少描述一下我现在的样貌。在辰砂搬走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剪短了头发,改换了一直迁就着郭斯特的造型,只怕他会认不出我。迟疑许久却又迟迟吐不出字句——说到底即使外在的打扮有所变化,脸却还是同一张。这样说总好像郭斯特真的已经不在了一样——所以最终又作罢。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的确是多余的。这一天外面还下着细密的冬雨,我在小店的落地窗旁寻了个位置,刚坐下不久,就看见辰砂推门走了进来。他那头红发在这样黑白两色的都市不论走到哪里都太过显眼,他抖了抖手中那柄黑雨伞上的水,把它收好放在门口的伞架上,然后径直向我走过来。

 

他没怎么变,半边的长发遮住清秀的眉眼,表情却是淡漠的,露出的那只红瞳透着孤独与敏锐,周身带着种苦涩的气息。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和我说了一声「好久不见」。

 

自那件事之后过去多久了?三年?……任是谁都要被这每日绝望的低压逼至疯癫了,但我们都还有留恋,都还得咬紧出了血的牙关把这该死的生活继续过下去。「好久不见。」于是我也只能这样回他,话到嘴边仿佛真的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我们就这么面对面无言地坐着,空气都快凝固成肉眼可见。直到表情没什么生气的服务员走上来递给辰砂一份酒水单,他接过的时候不自觉地往反方向挪了挪身子,我几乎快忘了他曾经是多么的怕生和不合群,而这样明明一直秉持着万事与他无关的心态的人,又为什么要只身一人来到更加危险的首都呢?……我感到自己几乎就要张口去问了,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走到现在,问明白他是否如我所想的那样在一意孤行地寻找着什么。

 

然而他在那个瞬间抬头看了我一眼,疏离的目光又让我把唐突的问话咽了回去。

 

……你难道不是有什么话要当面对我说吗?

 

他把酒水单推回给看起来十分疲惫的服务员,然后立直了身子看向我。我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见我沉默着,只得叹了口气。

 

戴雅和郭斯特还好吗?

 

我只能如实告诉他,戴雅还是原来的样子,清醒的时间很短,大多数时间都在无意识地重复着谁被当着他的面割掉了头颅这件事情。郭斯特的人格到现在还是像完全消失了一样,我感受不到他的意识。

 

……辰砂,你还记得法斯吗?

 

我最终还是决定出口问他,我注意到他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两三秒后那双红色的眼睛才重新有了焦点,转而抿紧了唇。

 

……你还记得他吗?……那个总跟着你的孩子,法斯法菲莱特。

 

有些话并不是因为有多隐秘才不能在信中阐述——藏匿在心中的秘密说出口容易,落在笔尖却被层层叠叠的说辞加护了起来,变了样子。我不想看辰砂在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后避重就轻的回信,也不想猜测他躲在电波那端的表情——我想要当面问他,有些话只有盯着他的双眼当面去问了,才能窥见一丝原本的心意。

 

……我记得。他说,低下头去避开我的视线,却还是能够听到他话尾的颤音。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上一杯咖啡给他,他便用搅拌棒搅拌的动作来掩盖自己的内心。

 

我意识到我来到首都是对的。我不懂郭斯特对法斯法菲莱特格外的关照,但他的确是个懂得讨人欢喜的孩子。他总是过于调皮和淘气,执着于跟在辰砂屁股后面叽叽喳喳地逗人家开心,一不小心中了毒又引得长辈们团团围过来关心。有那么几次与郭斯特人格互换后轮到我照顾他,我总是忍不住训斥他不要因为自己的幼稚而给大家添麻烦,每每到那时,法斯法菲莱特就会低垂着眉眼拉住我的衣角,有气无力地对我笑,反而反过来安慰我,让人发不起脾气。他是个很难让人忘掉的人,我只能这样去说——我知道对于一向形单影只的辰砂来说,法斯法菲莱特更是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辰砂打断我,沿着杯沿旋转的咖啡沫被停下的搅拌棒分开又粘合。他早就死了。

 

他那时刻意平复的语气激怒了我,以至于我难以克制住怒气地站了起来大声质问他——与我们原本生活的小城相比,首都对「宝石」的歧视更加严重,如果他真的认为法斯法菲莱特真的早就死了,如果真像他说的想要逃离当初的生活,又为什么要在原本的设施被毁后冒着危险来到首都?

 

这家小店里除了我们之外不过寥寥数人,我突然拔高的声调和音量让仅剩的这几个人向我们这边倾侧来目光。我后知后觉这样的行为无疑是给身份特殊的我们自己惹来麻烦,如果不是地址偏僻,或许现在我已经被闯入的安定警察扭送走了。而辰砂只是微微昂起下巴看着我,看着我逐步认识到自己的冲动,看着我慢慢恢复到平静最后坐下,他叹了口气,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跟我说我一点也没有变化。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乌云却还迟迟不散去。辰砂望向窗外,告诉我这个季节的首都一直都会是阴沉的天气,即使知道是这样的状态,又为什么执意要在雨季时来首都呢。

 

……郭斯特曾说他想陪法斯来首都看看。我依旧气结,费力地组织好语言回答他。法斯一直很想来首都这样的大城市玩——如果找不到我了,那么就去首都看看吧,我一定在那里——你记得吗,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你不可能忘了……

 

我凝视着辰砂的侧脸,他没有回头看我,平静的神情也不再能看出情感来,我却分明记得小时候法斯水银中毒后,辰砂一个人偷偷地躲在后院里掉眼泪的样子。

 

你不可能忘了——辰砂,老师生前总说你是设施里同龄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你告诉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也相信法斯法菲莱特没有死?你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来到首都生活,到底是不是为了寻找他的下落?

 

 

 

16.

日记        辰砂        4079年12月19日

 

一开始,我有点后悔去赴黑水晶的约。我明明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一定会询问我法斯的事,却没想到他会直接问我是不是因为法斯才来到首都。

 

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法斯法菲莱特了。大概从五年前安特库失踪开始,他就彻底地离开了我的世界。我没有去、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找他,只是听说他剪了头发,和郭斯特黑水晶组了队,不断地去外地寻找和我们一样的孩子,除此之外就再没有音信,一直到三年前他和安特库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老师刚刚去世的那几天,有时候深夜无法入睡,我会想起老师倒在我们面前的场景,想起自己抑制住水银转而举起枪的手。我也会想起安特库被扔在我们面前的样子,他浑身青紫,像是冻伤,皮肤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的冰霜,明显是被他自身的冰冻能力所反噬。他死得惨烈,我不知道同样宛如人间蒸发的法斯法菲莱特会不会也变成了安特库那样,只是在茫然地想要离开设施、想要至少有所行动时,记起了年幼的法斯托着下巴趴在我面前向往首都的样子。他说他想去设施外的世界看看,他总有一天会去那样的大城市看看,老师嫌他太弱不让他去,那他就悄悄地溜走。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他不见了,那就去首都找他,他一定在首都的某个角落乐得悠闲。

 

而低下头时,那把沾有血迹的银色手枪还盛在我手上,枪柄上开出虚幻的花朵。我是见过那种花的——在故乡,也曾在首都。但在故乡这只是一种随着地球时代的消逝而不再有实际意义的图腾。首都作为位于坐落在中央区最繁华、也是新月球时代管理最严密的大都市,却本不应该出现这种古老的花纹的。

 

于是那时候茫然得颤栗的我突然就决定离开设施去首都了。即使那里是最危险、是整个月球对「宝石」的约束最为严苛的地方——即使过了那么久——

 

——我都快记不得他的声音了。

 

 

 

17.

日记        波尔茨        4079年12月22日

 

这几天街上慢慢地热闹起来了,在这样的小城市里安定警察对普通人类的管束并不算严,故此很多家庭依旧会庆祝圣诞节。只可惜本是救世主诞辰的节日,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已经缺少了太多地球时代所带有的文化传承和仪式,只剩下一个靠走形式来寄托夙愿的空壳。这世上早已没有任何神明,上帝和耶稣也罢,如今人们总挂在嘴边的月亮女神也罢——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拯救这颗星球了。

 

戴雅这几日变得有些奇怪。他偶尔也会发狂,但只是打翻东西和不断挣扎,不再念叨原本总提起的那些话,更多时间只是眼神呆滞地望着一处陷入沉默,我总会产生他恢复了的错觉,想与他交流时,他却仿佛不认得我一般一言不发。

 

除此之外,近日我也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伺,浑身不自在。设施被毁已过近四年,我不确定是原先的那帮人又找上门来,还是安定警察又想借题发挥什么,不管怎么说,这里已不宜久居,北方的首都就是对宝石最严管控的中心,离它越远就越安全,所以近来也考虑带着戴雅再向南搬上一段距离。

 

 

 

18.

日记      波尔茨      4080年1月31日

 

靠近首都的地区不像我们所在的偏远小城这般安逸。自诩高等的人们被几条新闻就刺激得坐不住了,非要跑上街大声宣告自己的愚蠢。示威游行已经断断续续地进行了两个月,宣扬着「Bismuth」的建成只会助长「宝石」的气焰,会在法律的允许下反过来害了他们,或许自己已经意识到了曾经对「宝石」做过的一切都终将得到报应,时间的早晚只是无意义的挣扎,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还是既可恨又可悲的。

 

戴雅近期的变化让我觉得有一丝异常,他曾提起郭斯特和他被困在一起一事,近来却不再多说了。我联系了黑水晶,问起他郭斯特的现状,但据黑水晶所说,如大家所见到的那样,三年多前设施被毁那天,郭斯特浑身是血地将意识混乱的戴雅搀回来后,就倒在地上昏过去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就只剩下黑水晶一个,而郭斯特整个人格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记得儿时曾听老师提起过,黑水晶本是郭斯特早夭的弟弟,是郭斯特接纳了黑水晶的灵魂,两个人格共宿一体,这就是他们的特异体质。黑水晶就是这世界上最了解郭斯特的人,如果说连他都寻不到郭斯特的踪迹,难道这条线索就从这里断了?……

 

我同黑水晶复述了戴雅早前经常呢喃的几句话,电话那端的黑水晶沉默了良久,说他想起一个人叫拉碧丝拉祖利,当时在设施所在城市的另一端经营着一家生意不怎么好的书店,与法斯郭斯特和戴雅皆是好友。我感到自己似乎又有了些头绪,书店的说法确实与戴雅此前所说自己和郭斯特被困于沾满了鲜血的书中的话相符,「新复兴」之后留下的诸如书店一类的文化消遣类店铺并不多,范围便一下子可以缩小。

 

黑水晶没否认我的猜想,只说但他与郭斯特记忆并不共享,不知道那日法斯、郭斯特和戴雅三人是否真的去过拉碧丝拉祖利的书店。在设施像更往南搬离之前他曾乔装去过那家书店,可那家店却已经空了,根本找不到什么可疑的痕迹,搬运公司正往外搬着空空如也的书架,似乎已经出租给了新的商户。除了这家书店外他没有拉碧丝的其他任何线索了,这个只活在其他人描述中的「宝石」同伴也像是根本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再也寻不到踪迹。

 

这一连串事件太巧合了,我甚至有一种一切就和这个失踪的拉碧丝拉祖利有关的预感。黑水晶肯定说他隐约知道辰砂与拉碧丝拉祖利是借由戴雅互通过书信的笔友,他此时正循着郭斯特的遗愿去首都看看,前段时间已与辰砂见过面,或许回来可以问问辰砂是否知道些什么关于拉碧丝拉祖利的事。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种无可奈何的脱力感。很多事情戴雅都从来不曾提过,就连他有这么一个经营着书店的朋友,我都全然不知。很小的时候,他是我所敬仰的温柔的兄长,而后由于种种,却是我亲手将他越推越远,直到一个再也没有机会挽回的时刻。

 

我挂了电话后回头,戴雅却站在身后的门框边看着我。此前我从来没有和戴雅提过辰砂去了首都的事,不过是知道首都形势凶险,不希望戴雅在病中再为好友操过多的心。我不知道戴雅有没有听见我和黑水晶的谈话,他只是凝视了我许久,我几乎又要以为他是久违地恢复了清醒,而他却又发疯似的揉乱了头发,跌跌撞撞地向紧锁的大门跑去。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维持多久。虽然知道我最不能说这样的话,但有时候,仅仅是很少的时候——我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怀念起以前在设施里和大家、和老师在一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19.

手记        金刚        4064年2月2日

 

我把这孩子带回设施的这天,天空中正下着鹅毛大雪。

 

他叫辰砂,和翡翠一样是来自东古区域的孩子,父母带着他偷渡来中央区,却不幸被安定警察害死。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控毁了一整座工厂,还操控着大量的水银让想要伤害他的混混们不敢靠近一步。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却有着一头如火的红发,他从高处跳下来无差别地对我发动攻击,风扬起他额前那缕长发,让我看到他那双写满了愤怒和无助的红色眼睛,还有不断从眼眶中流下的水银。

 

那是这几天来我唯一一次看见他哭,平时的辰砂总是习惯用长长的刘海挡住半张小脸,窝在角落里沉默地观察着这个灰暗的世界。好不容易把坏人们都赶走,好不容易让他感受到我的善意,好不容易问他是否愿意跟我到能保护他的设施里来,却没想到说服他比打败他更难。那时我心中想的只有必须在安定警察赶来之前拯救这个孩子——而当我告诉他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小朋友都在设施里开心地生活时,他却显得更加拘束了,甚至退后了一步,告诉我他的能力会无差别伤害所有人,他只适合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活着或者死了。

 

他的话令我感到深深的悲哀——这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理应承受的生命的重量。「但是你看,你现在没有伤害我。」所以那时候我牵起他小小的手,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你可以控制好自己的,你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我会教你的,大家都会帮助你的。」他显得很迟疑,甚至不断地在回头看,我不知道他那双还残留着泪水地眼睛究竟在望什么,还是在与过去道别。

 

我打开设施小院的大门——说是设施,其实也就是一座简陋的小楼和一方拥挤的小院,但却方便我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将所有想要伤害这些孩子们的人抵挡在外。夜已经深了,安特库却还等在屋外,看到我回来便激动地跑过来——这孩子只有在这种极寒的天气里身体才会稍微好些。他抱了抱我,然后转而去握躲在我身后的辰砂的手。辰砂被他吓了一跳,却意外地没有躲闪,瑟缩着抬起头来去看安特库。

 

「老师说你的能力是操控水银,对吧?」安特库对他笑了,「没有关系,你看我戴了手套。这样你的毒也碰不到我,我也不会冻伤你。」安特库拉着辰砂往屋里走,还碎碎念着什么小心梦游的波尔茨和睡死过去的法斯,吵醒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理应为他们感到开心。但辰砂的特质确实过于危险。他和安特库一样属于大范围攻击的能力,却不像安特库只在冬季才能正常活动,会受到温度和体质的限制。从好的方向来说,辰砂的水银源源不断且带有剧毒,如果学会加以控制,他便不会再因为特异体质的事而受到任何人的欺负。但从不好的角度来说,他的水银杀伤力太大,必定会有对我们的能力心怀不轨的人盯上他。

 

——辰砂是个太聪慧、太温柔的孩子。我不想在他刚刚感到一丝温暖的时候就把这样的重担加给他,好在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或许我还有机会可以慢慢考虑解决的办法。

 

 

 

20.

进展报告        Cinnabar        4080年2月9日

 

「Nerve Center」精神毒素样本对编号035试验完成,试验体并未出现明显暴力倾向,但伴随着肢体失控、昏迷等现象,毒素对他的大脑依旧存在着巨大干扰。这种毒素是否会对编号035的精神状况产生后续影响要等他清醒过来后才能加以确认。

 

Artemis与我们同在。

 

 

 

21.

日记        辰砂        4080年2月9日

 

到目前为止,黑水晶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有接。怎样的理由都有,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曾经的同伴,以及隐约感知到现在的状况,或许让黑水晶和我撇开关系对他更好。

 

我只觉得自己要疯了。我总是怀疑自己真的撑不了多久了,却还是要咬着牙让自己站稳脚跟。……我不知道该如何整理自己的思绪,进展报告的字迹藏着的全都是颤抖,大脑热得好像要蒸发掉,握着纸笔的手却又都冰冷。我不知道月面研究所居然会存有「Nerve Center」的毒素样本……他们以测验试验体对外星生命体毒素的反应为由,当着我的面把毒素的样本注射到035号的身体里……

 

(字迹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Nerve Center」是目前已知外星生命中危险度排行前三的存在,我曾经在老师的藏书中无数次读到过这种生物,他的毒液会直接攻击人的神经中枢,就像是病毒控制计算机一样控制人的大脑,使人神志混乱,在终极的痛苦中自残、自杀,甚至是自相残杀。《末日录》中有记载地面时代的人类超过五分之一都是死于由「Nerve Center」的神经毒素引发的暴乱。

 

(字迹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我还并不能确认035号到底是不是他……即使是,不仅他的能力上限究竟在哪里没有人知道,那些年里我也反反复复地见证过他水银中毒后的痛苦。在那一刻我感觉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童年中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里——我眼睁睁地看着被注射了毒素的035号被关在透明的隔离室里,看着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然后整个人在地板上蜷着一团。他不断地抽搐着,手腕和腿关节都扭曲成奇怪的角度,本来就苍白的面孔霎时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衣服也被汗水打得湿透。

 

而我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那时我多么希望他们找两个人押住我,对我来说至少是一个支撑,而事实上我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一句替他求情的话或者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让研究所的人抓住把柄——他们是刻意地在我面前折磨035号,想让我救他,想利用我牵扯更多的人——这些我明明都是知道的……

 

我惊恐地大睁着双眼看着他,他原本好看的异色瞳里如今除了支离破碎的恐惧与痛苦之外已经什么都不剩。我在那一瞬间似乎感到他在毒素的折磨下依旧能意识到我在和他对视,因为他费劲全力地支起了上身,艰难地、一步一步地爬向我面前的玻璃。我看着他用手去抓那道坚不可摧的隔离,就一直那么徒劳地抓着,直到指甲都折进肉里,十指全部血肉模糊地在玻璃上留下印迹。我想拯救的人与我只有那一扇玻璃的距离——他的表情在精神的痛苦下已经变得狰狞而扭曲,眼睛却是直直地看向我的,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流下来,流经他颤抖的嘴唇。

 

他似乎用尽了全力想要和我说什么,却一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符。我浑身颤抖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逐渐趋于空洞,最终从隔离玻璃上滑下去倒在了地上。

 

我的双腿几乎已经要不听自己的使唤,似乎再也支撑不住我身体的重量,我却依旧只能握紧了拳头并拢战栗不已的双腿站在那里。我似乎感到博士就站在我的身后注视着我观察着我,我看着他们把昏过去的035号拖出来,却连眼泪也不敢掉下来。

 

 

 

22.

日记        辰砂        4080年2月15日

 

今天是035号清醒过来的第二日,我按照研究所的吩咐拿了一份有关精神状况的测试问卷给他完成。

 

他坐在隔离室里的一张小桌前垂着头写题,明明正对着我,却依旧一言不发。我就站在玻璃的另一端凝视着他——说实话,我到目前为止心中还是不确定的。即使035号确实恢复得很快,他却也不一定是具有和那人一样的自愈能力——例如强于常人的免疫力,甚至是更多我想象不出的特异体质,都是可以解释这样的情形的。

 

我按照规定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会不会痛。他一手撑着额头写题,我本以为这次的交流依旧要这样毫无进展地结束了,可他却在我失落地低下头时冷不丁地回答了一句“好多了”。

 

我有些惊异他态度的转变——说是态度的转变或许还不太贴切——但至少他愿意与我交流了,我本能地是开心的,在想起研究所的目的时又不由得惆怅这究竟是好是坏。再抬起头看他时,却突然发现035号换了一手拿笔,右手则在下意识地转自己耳边的碎发。

 

我从未觉得真相如此的清晰——如今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的那位朋友,在思考时也总会忍不住在指间转那缕薄荷色的鬓角。他从小到大都是那样——我感觉自己的双脚在地板上生了根跑都跑不掉,往昔的那些时光和随风飘散的约定又都卷土重来,浩荡着奔涌过来将我吞没。

 

不论一个人如何成长,外貌如何改变,他的一些习惯却是无法消磨的——我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无法问出口。在研究所的重重监视下,任何一个冲动的选择都会给我和035号带来巨大的麻烦。

 

我看着035号,他与我之间相隔不过一扇玻璃的距离,他却好像没有再看到我,只是垂下眼去回答纸上的题目。就像很小的时候,我那小小的朋友因为我而受了伤,老师和前辈们把他围起来照顾着,我茫然而无力地坐在最外圈,只能从他们的手臂间窥见他紧闭的眼睛和昏迷中皱起的眉头。

 

一直以来都是一样的。一直以来,明明他离我那么近,却又好像好远好远。

 

 

 

23.

书信        黑水晶        4080年3月16日

 

辰砂:

 

展信安。

 

特意选择此种方式告别,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早已坐上了列车,快要回到新的设施了。当年事发后不久我们便搬到了更南的小城市,想着还活着的大家的安危是最重要的,将年幼的孩子们照顾好便足够;我本也有想确认的事,所以在首都停留了几个月之久,而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有诸多疑点,我有不太好的预感,故此打算提前赶回设施确认大家的平安。而对于你来说——即使不再是那栋小楼,那个小院,即使伙伴死伤很多,搬走的也很多,设施却还是那个设施,是我们的家。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吧,等你想做的一切都完成后。

 

我本不是个爱写信的人。上次见面之后你便不肯再接我的电话,原因我大概能猜到,此时此刻我选择依旧给你寄出这样一封信,或是我的私心也还期望这次见面是会被记住的,它不会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在心中麻木枯萎——有的时候实打实地落在纸张上的文字就是这么神奇的。人会说谎,记忆会说谎,但纸张不会。我希望你知道的是,我真的很开心可以在首都再遇到你。四年前那件事后你就一声不吭地搬走了,大家都希望你过得好,都希望你能从那漩涡之中走出去,我们相信这也是老师的愿望。此次重逢唯一可惜的是还有一件事本想当面问你,却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现在保护设施里的孩子们却更加重要,所以把这个作为线索留给你吧。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拉碧丝拉祖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他应该是笔友。郭斯特曾在他那生意冷清的书店里打过工,法斯、戴雅也都是他的朋友,而在四年前设施被毁的同一天,那家书店很可能也遭到了袭击,拉碧丝拉祖利几乎是和法斯法菲莱特同时失踪的,同时戴雅和郭斯特也出了事,而且波尔茨告诉我戴雅近期的胡言乱语中也出现过郭斯特和他被困在了书中这样的话,未免太过巧合。

 

我和郭斯特的记忆是不共通的,所以不确定那天他们几人是否真的都在拉碧丝的书店里,我只知道郭斯特常将拉碧丝的长发比作星空——不知道你是否见到过拉碧丝拉祖利本人——有关戴雅那些看似疯癫的话,你明白我的意思。这至少是条线索,希望能对你找到法斯有些帮助。

 

那么就此别过,愿你一切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你的

                                                     黑水晶

 

 

 

24.

日记        辰砂        4080年3月19日

 

——星空。

 

这个比喻很贴切,我第一次见到那头深蓝夹杂着碎金的发时,脑海中出现的也不外乎这样的形容。虽然早就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但或许时至今日我才能确切地说,我明白戴雅意识混乱时所说「他的头被割了下来,又被缝上了另一个人的脑袋」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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