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您所见
外热内冷的非群居性动物
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不为任何人的喜怒哀乐负责。

月光边境 -

【斯雷因18岁生贺】《一六一九,1720》『下』

上篇

上一篇生贺的后续,写太久了真是,上篇生贺下篇自虐,吓得我想写写傻白甜……

“”双引号代表现在的对话,「」单引号表示回忆中以前的对话。

依旧是埃德尔丽泽视角,她对斯雷因的态度变化真的非常有意思忍不住想要写写看XDcp什么的完全是正剧向,比如单箭头的伯爵姬单箭头的骑士姬,主仆向的斯雷利佐、哈库斯雷,包括奈因到最后也是友情向的这样w总之完完全全的正剧,不过结局是HE啦,希望大家可以喜欢ww

【依旧的求评论求推荐求喜欢啊……QAQ

 

.3.
“公主殿下,”我把抹布洗净,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条丝带,抓住它的两条边一扯,就变出了一朵漂亮的丝带花。“这是斯雷因大人教我做的,说地球人会用这个在节日时来装点房间呢,很漂亮,对吧?”

我弯下腰,把它系在维生舱外的一角。缓缓地抬头,然后立起身。

“公主殿下……”

然而维生舱里的金发少女,却并没有回应我。她紧闭着双眼,维生装置掩住了她一半的面庞,连她的表情,是否微笑,是否悲伤,我都不得而知。

“公主殿下……今天,是斯雷因大人的18岁生日。”

“很奇怪对吧?如果不是哈库莱特先生突然间提起,我都快忘了斯雷因大人他……才刚满18岁啊。他总是对自己太苛刻了,这是近来我们越发注意的,蕾穆丽娜公主总是很担心。”

“斯雷因大人……平日里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严肃样子。接待37家族轨道骑士,命令下属,日常工作,他都一直是那个表情,我差点以为他被界冢伊奈帆附身了呢。可是一回到平时的生活中,他对我们又非常亲切。他笑起来真好看——像是那时候的地球,在海上,碧海蓝天下看到的明媚的阳光。”

“……前段时间,斯雷因大人突然跟我提起以前的事情。公主殿下您记得吗,那时候您总是天天和斯雷因大人在一起玩,斯雷因大人总是跟您说一些地球的事。那时候公主也还没有出使地球,斯雷因大人的笑容也很常见。可是埃德尔利泽太固执了,总是对斯雷因大人恶语相向,还时不时地就瞪他。”

“——我很后悔,公主殿下。”

“我记得您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斯雷因大人。公主殿下,我不知道。”我沉沉地低下脑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记忆中的一切,到底谁对谁错了。我不知道……

「恕我直言,公主殿下。自从雷利加利亚陛下带着我们来到火星时,我们就已经跟那些地球人不一样了。况且拥有含有Aldnoah启动因子的皇室血统的公主殿下您,身份更是十分尊贵的。」

「我们都是一样的,埃德尔利泽——我们,和那颗蓝色星球上的人民。总有人要不计前嫌地踏出这第一步,我的父辈们不肯;而现如今,轮到我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什么……不知不觉地已经改变了?……”

“是我……还是斯雷因大人呢?……”

阴暗的房间,充斥着的却只有机械的“嘀——嘀——”声。它们在我的耳边不断地循环,像是什么恶毒的杂音,甚至是诅咒,一遍一遍地提醒着我残酷的事实——我说的这些,不过都是自言自语而已。

我眨了眨眼睛,一行眼泪沉默地从眼角划下。我俯身提起水桶,对着幽蓝色的维生舱行了一个礼,又愣了两秒后,抿紧了双唇转身离开那个压抑的黑暗房间。



金属门发出轻微的滑动声响,门从一边缓缓打开。站在门后本来低着眉眼的少年伯爵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镜头微微惊到,他抬起头来开口:“哈库莱特?……”

 

“生日快乐,斯雷因大人。”低沉的男声明显更靠近镜头,视野稍微晃动了一下,举着摄像机的男人伸出一只手,将一顶五彩斑斓的生日帽放在斯雷因大人的头上,镜头对准他微微惊愕的脸,哈库莱特先生的声音里似乎也带了笑意:“很衬您。”

 

“什……”斯雷因大人明显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把帽子拿下来,“别开玩笑了……哈库莱特。”

 

哈库莱特先生急忙阻止了斯雷因大人,“我没有在开玩笑。今天是您的十八岁生日,大家都一大早起来准备为您庆祝呢。”

 

金发少年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生日……”

 

“是的,今天是地球公历2016年1月11日,您是地球人,自然应该按照地球的日期来过生日。”镜头轻微地上下摇晃了一下,我暗暗地想象着那位忠诚的军人诚实的面庞。

 

“可是……”

 

“阶段性战略也刚刚告一段落,既然如此,可否请斯雷因大人抽出一些时间?”哈库莱特先生进一步劝道,“就算是为了认真准备的人们。”

 

看着无奈地露出了笑容的斯雷因大人,在他点头的一瞬间我激动地捧着显示面板回过头去:“蕾穆丽娜公主殿下!斯雷因大人他同意了!”

 

背对着我的公主殿下似乎微微一震,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埃德尔丽泽,你……你帮我看一下……”她有些不放心地又往镜子里看了几眼,“这样会不会太……”

 

“没有的事,蕾穆丽娜公主!”我笑着跑过去,帮蕾穆丽娜公主殿下整理着头饰,“很漂亮,斯雷因大人看到您一定会很开心的!”

 

蕾穆丽娜公主开心地笑了。我转到她身后,听到她略带轻快的声音:“埃德尔丽泽,我们走吧。”

 

从蕾穆丽娜公主的卧室到装饰好的房间,只有一个拐角的距离。我推着轮椅平稳地前进,猜想公主殿下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微笑着的,像是每个女孩子都应该有的那样子。

 

那扇大门打开的时候,之前还出现在显示屏上的红衣少年的身影就静止在不远处。我那时甚至激动得觉得这简直就是命运的相遇,开始抱着本以为已经被磨灭得差不多了的少女心鞠着躬退了一步,然后小跑着站到一旁去。

“埃德尔利泽!……”蕾穆丽娜公主有点惊讶地伸出手,我急忙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公主似乎有些迟疑,纤细白净的双手暗暗地攥紧了裙子的衣料。

“蕾穆丽娜公主殿下。”那人无论何时听起来都温润异常的声音在两步外响起,公主殿下立刻回过头去,微微抬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红衣伯爵。“您今天真的非常美丽。”

 

那位公主殿下今天一改往日黑白配色的着衣风格,在我的推荐下穿上了一条淡粉色的长裙,轻纱从领口下收至上臂,被一块透彻的蓝宝石收上五厘米,然后垂顺地一直落到她的脚跟。她很少穿这么透亮的颜色,那种粉色比她的短发微微浅一些,又比她粉嫩的脸颊颜色深一些;鬓角处别上的紫水晶发饰,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泛出柔和的光泽,像是不知名之处蜿蜒来的藤蔓,温柔又轻巧地抓住别人的心。

 

我清楚地看到蕾穆丽娜公主的脸颊上漫上浅薄的一片红晕。她坐正了身子,轻咳了一声,故意拿腔拿调地挑高了尾音:“我可不是为了你才精心打扮的,特洛耶特卿。”

 

少年听着她别扭的语气不禁笑了起来,也学着她端起贵族的架子:“如果是,那我可真要由衷地感谢您了,尊敬的公主殿下。”

 

蕾穆丽娜公主噗嗤一声笑了,一手轻轻地掩在唇边,笑声轻柔又动听,海蓝色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她重整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不同于往日的柔软:“18岁生日快乐,斯雷因。”

 

斯雷因大人也笑了起来,他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谢谢,蕾穆丽娜公主。”

 

“砰”地一声轻响,有人拉开了庆祝的道具,闪亮的碎片和丝带从里面蹦了出来,我嘟着脸轻声责怪他:“呀——哈库莱特先生!等一下再拉嘛!现在气氛明明那么好的说!”

 

哈库莱特先生似乎愣了一下,对着道具又看了看,“是吗,我听斯雷因大人说可以在过生日的时候把这个用上的,抱歉我没有掌握好时机。”

 

“啊哈库莱特……”斯雷因大人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容,“我只是开玩笑的啦……而且那种地球的小玩意儿……”

 

“这有什么关系?斯雷因你不也是地球人吗?”蕾穆丽娜公主笑着打断他。她伸出双手,微微举高对着大厅中央照明的水晶灯,“在这里我们都是一样的,斯雷因就是斯雷因,没有火星人和地球人之说。如果有别的想法的人,打败他们,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王国就好了。”

“没有人打扰的——真正和平的地方。”

 

斯雷因大人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我低下了头。

 

 

「地球人和火星人,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有着一样的家园,一样的归属。」 

 

「我要去。我要用自己的双手,把和平的橄榄枝架在地球和火星之间,把和平带到这两个星球上。我会说服他们的,我可以的。」 

 

 

我挑了挑嘴角。

 

“啊埃德尔丽泽,把你之前一直在练的歌拿出来唱唱吧?”蕾穆丽娜公主突然回头说道,“你不是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吗?”

 

“诶?……诶?!我……啊那个……”我的脸一红,有些磕磕巴巴地对不上话来。

 

“歌?什么歌?”斯雷因大人也好奇地问道,蕾穆丽娜公主微微抬头,解释道:“听说是祝福生日快乐的歌,埃德尔丽泽说她是在地球上时学会的,非常好听呢。”

 

“诶,生日歌吗,我也好久没听过了呢。”

 

“啊那个……”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裙边,好不容易想起来该说什么了,急忙涨红了脸开口:“斯……斯雷因大人!那个、我……我还没有练好……这样唱、唱不好的……”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不经意地瞥见了斯雷因大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嘴巴突然就不受控制地一张一合地补充:“那个!我、我会好好练的!然后,然后下一个生日,再唱给斯雷因大人、蕾穆丽娜公主和哈库莱特先生听!”

 

斯雷因大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对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的声音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的那种温柔沉稳:“嗯,那我们说定了。”

 

“啊……嗯!”我急忙用力地点头,表示我自己对这个约定殷切的肯定。随后斯雷因大人向蕾穆丽娜公主伸出一只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和您跳一支舞呢?”

 

“诶?”蕾穆丽娜公主被吓了一跳,“可……可是我的腿……”

 

“在机库里就可以办到了。”斯雷因大人冲她眨了眨眼睛。

 

“我……不太会跳舞的。”粉色短发的少女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了起来,手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递了出去。斯雷因大人牵住女孩纤细白皙的手,微微一笑:“没事,我也不会——学都没学过。”

 

蕾穆丽娜公主被她逗得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灿烂,仿佛是渴望阳光的少女某一天被太阳之神拥抱,终于获得了光明的润泽。我站在一旁也会心地笑了,心想要是以后天天都可以看到蕾穆丽娜公主这样的笑容,那该有多好呀。

 

 

 

——但那个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我猛然停下,蕾穆丽娜公主的话还依旧回荡在耳边,它们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我的心上,颤抖的尾音仿佛要将我的心脏生生撕碎。我回过头去,想要大声呼喊,刚刚张开双唇就被另一个清明好听、此刻却被焦急与不解覆盖的声音代替:“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走了。”粉发的公主缓缓抬头,注视着我身边的少女翡翠色的双眸:“皇姐,你们走吧,我要留在这里。”

 

“妹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艾瑟依拉姆公主殿下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不要这样,跟我们离开这里——逃离月面基地吧!”

 

“逃离这里?……逃去哪?……皇室?……还是地球?……逃离谁?……斯雷因吗?……”

 

艾瑟依拉姆公主一时语塞,她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跌坐在蕾穆丽娜公主的轮椅旁。“不要这样……”

 

“皇姐,你永远不知道被你所拯救之人的痛苦。”蕾穆丽娜公主轻轻地说。她在艾瑟依拉姆公主猛然抬头的一瞬间在轮椅上按下后退键,轮椅轻颤了一下之后快速地倒退了几步,与我们保持了三米的间隔。

“你们走吧。”

 

“不,不要!蕾穆丽娜!……”艾瑟伊拉姆公主徒劳地伸出右手想要抓住她,蕾穆丽娜公主已经快速地微微立起身,拍下了墙上的隔离按钮。

 

隔离墙缓缓地从上下两端合起来,仿佛要把我们,把我和艾瑟依拉姆公主,和蕾穆丽娜公主以及她身后的追兵隔离起来。我看到她神色镇定地掏出一把枪,但是我知道她此刻心里一定乱死了,一定非常忐忑——因为她和别人一样,只是一个单纯又善良、向往阳光、想要和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永远在一起的普通少女而已啊。

 

我急忙上前一步,扶起尚且虚弱的艾瑟依拉姆公主。蕾穆丽娜公主似乎浅浅地笑了一下,我飞快地回想起不久前斯雷因大人的18岁生日时,当斯雷因大人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脸上惊喜地浮现出的那个灿烂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微笑。

 

“逃吧,快走。”我听到她的声音,每一个字符都如此轻柔,像是森林中的精灵咏唱的神圣的歌。在隔离门合上的最后一秒,她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她的目光是那么温柔,她对我笑了,然后张开了口。

 

……

 

 

 

“公主殿下,这边!”我冲有些怔忡的艾瑟依拉姆公主招手,然后看着她拽着雪白的裙角,跌跌撞撞地跑来。


“我才没有变……我才没有……”我咬着牙,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我必须……把艾瑟依拉姆公主送到安全的地方去……送到……”

 

「逃离这里?……逃去哪?……皇室?……还是地球?……逃离谁?……斯雷因吗?……」 

 

我感觉心脏的位置一紧。

 

我听闻地球上有人将时间比作南去的候鸟。它们在天气转冷时成群结队地飞向温暖的南方,周而复始,往来不殆,沉静又沉默,以相同的方式一遍一遍地演绎着大自然的法则。

 

——我知道它不是。不然这明烈到蔓延四肢百骸的痛苦除了时间的利箭,还有谁能够给予我。我感到自己轻飘飘的,再次睁开眼睛后灵魂居然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身体。我看着那个有着棕色盘发的娇小少女用尽全身的力气拧动着阀门,诡异的风声从身后袭来,灵魂体的我急忙回头,然后飞速闪身挡在艾瑟依拉姆公主的身前。


——然而我忘了自己已经飘浮在空气中了,而那些尖锐的时间也同样。它们铺天盖地地离弦而出,将我死死地钉在一块名为“记忆”的板子上。


我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些事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早在九年前,我就与蕾穆丽娜公主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才五岁,刚被带到艾瑟依拉姆公主身边,有幸成为她的侍女兼伙伴。和艾瑟依拉姆公主一起前往书房的道路上,在前方拐角处看到了一个少女。

 

她缓缓地走过,似乎腿脚有些不便。艾瑟依拉姆公主停下脚步,慌慌张张的我险些撞上她,也急忙停下来抬起头。

 

留着粉色及肩长发的少女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那种眼神是那么空洞,毫无一丝生机可言。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吉尔泽利亚皇帝陛下与外族的女子所生的私生女,是跟着妈妈来皇宫里讨一个名分的。由于看到他们却没有及时带着已经八岁了的公主殿下远离而受到了王妃殿下的责骂,被罚顶着水桶在书房外罚站两个小时。

 

那是我幼时受到过的最严厉的一次责罚。我委屈,我不甘,但这些都在皇室的压迫下而作罢。艾瑟依拉姆公主为我向她的母后求了很久的情,最终无果,只能和我说了无数句对不起后,也离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在两腿上倒换着重心,让自己不必忍受过多的酸痛。高举着水桶的手臂已经麻了,身体也逐渐不听使唤,我咬紧了下唇生生地逼迫自己继续站在那里。

 

我似乎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双眼时,那个粉色长发的少女就站在我的面前。她凑近了观察我,这让我觉得十分紧张,紧接着她退后了一步,缓缓地开口:“她比你大几岁,却要你带着,是傻吗。”

 

——如此无礼的话!我当时就想开口反驳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唇瓣沉重得根本动弹不得。她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告诉我,承认吧,你明明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那时候我太年幼了。并没有太多思考,我立刻补上一句“不是这样的,公主殿下不是这样的。”

 

那个女孩什么也没说。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方巾,走近了我,然后伸手轻轻为我擦去额角的汗水。我有些呆滞地看着她海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没有什么神采,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然后说出了一句真正让我动弹不得的话。

 

她抬了抬眸,似乎笑了一下。“真可怜。”

 

——“真可怜。”——她说。

 

 

 

那些插在我胸口和手臂、肩膀的利箭突然间化为了雪白色的鸽子,一下子全都飞走了,留我一个人呆滞地跌坐在地上,伤口却依旧没有愈合。那些鸽子消失的方向,站着一个穿着鹅黄色针织衫的少年。

 

他默默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睁大了眼睛。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叉着腰,一字一顿地说着刻薄伤人的话:“地球人,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跟公主殿下成为朋友吧。”

 

“快点走,离公主殿下远点。”

 

有着一头软金色短发的少年一直没有说话,他的头低得很低,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我记得,我记得的。在我单方面痛痛快快地把他数落一顿之后,他略带颤音的回答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声音:“对不起。”

 

……斯雷因大人。

 

「真可怜。」

 

埃德尔丽泽,你真可怜。

 

我默默地在心里说。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又能怎么样呢?你让我……你让我背叛吗?!……

 

背叛谁呢?

 

——……

 

巨大的轰鸣声让我从混沌中惊醒过来。我坐在一个安全措施齐全的椅子上,身上又系了一条安全带。在恍惚中抬头,首先听到的是艾瑟依拉姆公主的声音。

 

“我在地球上……看到了鸟儿。”艾瑟依拉姆公主的眼泪不断地滴落,“地球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人类与自然共同繁荣……”

 

“公主殿下……”

 

“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吧?人类和自然……地球和薇瑟可以共同繁荣!……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斯雷因!”

 

通讯界面里的斯雷因大人眼中写满了悲伤。我急切地转过头望向艾瑟依拉姆公主殿下,她美丽的翡翠色双眸中溢满了泪水,却看不到任何我在寻找的东西。为什么?……我几乎想要大喊出声,为什么?艾瑟依拉姆公主不是和斯雷因大人是……最要好的朋友吗?可是为什么……

 

——到底是你看不出来,还是故意视而不见呢?

 

我被内心深处的这个想法濡湿了眼眶。

 

“是的,正是如此,我确实这么说过。”斯雷因大人沉默了两秒后,伸手扶上了自己的额头。

 

“求你了,斯雷因……”公主殿下泣不成声,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砸在自己叠交的双手上。“不论如何,请停止这场战争吧!……请……与地球缔结和平关系吧……”

 

……

 

「关于地球上的事情,我想知道的更多。斯雷因,你讲给我听好不好?」

 

……

 

“说的是啊,我明白了。”

 

……

 

「是、是!」

 

……

 

“关于这件事,让我来告诉您吧。”

 

……

 

「那个……公主殿下想要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您的……」

 

……

 

“斯雷因……”

 

……

 

「斯雷因。」

 

「是的,公主殿下?」

 

「人类和自然……地球和薇瑟真的可以和平共存吗?」

 

「诶……是、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自然和城市不一样,在通常情况下可以拥有很强的恢复能力。」

 

「斯雷因……我想,我想和地球建立和平关系。」

 

「诶?」

 

「那……那样不好吗?地球也是斯雷因的故乡……斯雷因,不想回去看看吗?」

 

「……我的话……」

 

「我听斯雷因说了有关地球的很多很多,我真的很想去那里看看。」

 

「……」

 

「想要去那颗水蓝色的星球……」金发的女孩伸出了手。

 

……

 

“想要……”

 

“不可能的。”他一字一顿地说。

 

“斯雷因!”

 

“艾瑟依拉姆公主殿下,那片宙域非常危险,请即刻返航。”

 

 

 

斯雷因大人和界冢伊奈帆交战的时候,我们都只有通过扬陆城的露台观望这一切。

 

身旁的艾瑟依拉姆公主面带明显的担忧,库兰卡恩伯爵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公主殿下伸出双手在胸前合十,似乎在默默祈祷着什么。

 

她一定是在为界冢伊奈帆祈祷的,我知道。对于公主殿下来说在地球的那段时光是从未有过、并且异常难忘的,并且这其中界冢伊奈帆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百分比。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将双手合十,然后缓缓地默念——这恐怕是我迄今为止短暂的一生里做过的唯一一件与艾瑟依拉姆公主相背的事情。

 

——即使我知道……我知道侵略是不对的,我知道战争是不对的。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只有你和斯雷因大人盼望着艾瑟依拉姆公主殿下的苏醒了。」

 

「不管是我,还是蕾穆丽娜公主,所有的人都知道,艾瑟依拉姆公主殿下的死,会成为斯雷因大人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但我还是想要向上帝祈求,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

 

「你是在担心我吗?埃德尔利泽桑。」

 

——请求……请求让斯雷因大人获得这次决战的胜利吧。

 

 

 

完全透明的地板映出的萤蓝色光辉洒在少女的面庞上,她的神色黯淡,疑惑又失落。

 

“我所认识的斯雷因不是这样的……他是个善良、温柔,热爱自然、热爱地球的男孩,可是……他为什么要发动这种无益的战争呢。”

 

——为什么?

 

我抬头看着艾瑟依拉姆公主,为什么呢,明明她没有多少变化,我却觉得自己几乎要不认识她了。

 

那些原本深深印刻在灵魂深处的事物、原本自然而然从来无需置疑的感情和信仰,突然间没有了往日的细心呵护,断绝了那层隔离,暴露在空气中,逐渐发酵,变质,最后完全变为另一种存在。

 

为什么要讨厌斯雷因呢?为什么斯雷因会挑起战争呢?为什么艾瑟依拉姆公主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艾瑟依拉姆公主了呢?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片宇宙为什么要形成?那片山河湖海为什么而存在?我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那些真实而不可否认的东西,都只是一瞬间的决断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决断,所有的碎片,集合起来,成为了我们平日里叹息着提起的“不可抗力”,成为了缠绕我们、紧锁我们的那条“命运的锁链”。

 

而我……我什么也做不到……

 

「真可怜。」

 

——是的,蕾穆丽娜公主……

 

——但是我……

 

“公主殿下……”

 

——但是我也不想……

 

那位金色的王女略微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我。我鼓起了自己最大的勇气,缓缓开口:“斯雷因大人他……从来没有变过!”

 

——让那些我心爱的人们啊……

 

“我不知道斯雷因大人的行为正确与否,但是我知道,斯雷因大人从头到尾都是真心为您着想的。”

 

——为了斯雷因大人不再落泪啊,为了蕾穆丽娜公主的笑容啊,为了吾主艾瑟依拉姆公主所日日夜夜企盼的和平啊……

 

“不论他自己的生命亦或是立场,陷入何等危险的境地,他都……一直坚信和期待着……”

 

——神啊,请允许我在这一刻所犯下的僭越。

 

“……公主殿下您醒来的那一天。”

 

——请允许我……坦白这一切的始末。

 

 

 

 

 

.4.
“不行。”


“界冢伊奈帆!”


“不行,埃德尔利泽小姐。”身穿深蓝色军服的棕发少年沉声说,语气不带一丝波澜,却也让人无法否定。他仅剩的那只酒红色眼睛沉默地注视着我,然后伸手指了指我的位置。


激动得站起来的我气结,但是又明白这样单纯的愤怒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我坐下来把自己的裙子整理好,深吸一口气,再次陈述自己的要求:“我要见斯雷因大人。”


地球公历2018年1月10日,我是埃德尔利泽,今年16岁。长年累月的回忆在细小的夹缝中折磨着我的内心,终于决定在这一天,在没有通知艾瑟依拉姆女王陛下的前提下,私自来到新芦原监狱,跟界冢伊奈帆谈谈。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拒绝我,我以为这个男人至少会三思而后行。我看着他左眼上覆盖着的黑色眼罩,暗自猜测这会不会是军人生涯留下的后遗症,就像是和敌人对峙,只是比谁扣下扳机的速度更快而已。

这又让我想到了一年多前的那场决战。我摇了摇头。“界冢先生,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放在桌面上交握的双手似乎紧了紧。“你为什么一定要见他?”良久,我听见他发问。

 

“这是我跟斯雷因大人之间的约定。”我如实回答,“明天就是斯雷因大人的生日了,我希望自己不要再失约。”

 

界冢伊奈帆有些怀疑地看向我,他眯了眯眼睛,“事到如今这种小约定还很重要吗。”

 

“就是因为事到如今了,才如此重要。”我一字一顿地回答,直视着他的眼睛,“就是因为到头来什么都失去了,才想要告诉斯雷因大人还有人依旧惦记着他。”

 

界冢伊奈帆似乎抿了抿双唇。我心一横,觉得事情似乎有转机了。他又问我:“瑟拉姆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这个约定是女王陛下还没醒来的时候的事。界冢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您不要告诉女王陛下。”

 

他抬眼望向我,似乎是让我给他一个解释。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女王陛下依旧是我最尊敬的人,但是和斯雷因大人、蕾穆丽娜公主共度的那段时光也一直让我无法忽视,说句实在话,”我低下头,努力想要抑制住眼眶的酸涩。“外界对他们的评价,我真的很听不过去。”

 

“在所有人看来,蕾穆丽娜公主只是一个卑贱的私生女,她还协助斯雷因大人向地球开战,连女王陛下万分之一都比不上。而斯雷因大人……仿佛从一出生就应该被否定一样……”

 

“我不想这样,界冢先生,真相不是这样的。”

 

对面的人沉默着不说话。我很意外,本以为他会跟我说些“真相往往不是被人信服的”一类的道理,毕竟这也与他地球英雄的立场相符。但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他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埃德尔利泽小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我跟艾瑟依拉姆女王陛下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但是我知道界冢先生您很聪明,您知道现在的‘和平’究竟是建立在怎样的状况之上,现在的局势,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想让我做什么?”界冢先生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是让,是请求,我求您……帮帮公主……帮帮女王陛下吧。”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比谁都清楚。斯雷因大人和蕾穆丽娜公主殿下所做的事情其实并无对错,那只是另一种通往目的地的方式,在这样的年代,又无法抉择。

 

我站起来,对界冢先生鞠了一躬。他没说什么,只是走到会客室的门边,“你先走吧,见斯雷因的事情让我想想。”

 

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远,我感觉有什么划过自己的脸颊,我闭了闭眼睛,“谢谢。”

 

 

 

时间的流逝总是快得让人害怕。如今的我已经再不会去思考那到底是什么,使艾瑟依拉姆女王陛下被推上最高也最危险的位置,使那个地球少年的脸庞逐渐变得成熟,使宫廷内的花开放,风划过周身飞向远方。

 

停战的这一年间,地火建立贸易外交,地球方却似乎还在蠢蠢欲动些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火星人民的生活始终得不到有效的改善,抱怨声、抗议声此起彼伏;依旧坚信斯雷因·扎兹巴鲁姆·特洛耶特“建立新王国”言论的火星伯爵依旧在地球上割据一方,Aldnoah的问题地火双方一直僵持不下。我每天看着艾瑟依拉姆女王陛下为此而愁苦悲伤,夜夜挑灯工作的身影,时不时会恍惚地回想起当年的另外一些人。

 

我见到蕾穆丽娜公主的最后一面,在隔离门关上之前她叫住了我的名字,我以为她会和我告别,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句“拜托了”。

 

我不是那种可以承受得住期望的人啊,蕾穆丽娜公主殿下。从一开始就不是,到现在也不是。羞涩又骄傲的女孩子走了,追随着她所爱的那个男孩。从她按下隔离门的按钮时我就开始止不住的颤抖,那种恐惧感就像是我第一次见到维生舱里的艾瑟依拉姆公主,那一瞬间自己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我怕会再也见不到面前的这个人,微笑着呼唤我“埃德尔利泽”。

 

而那个男孩则被别人伤害的次数更多。从斯雷因大人到火星来的那时,到他被库鲁特欧伯爵拷问,到被扎兹巴鲁姆伯爵提拔,手刃养父,一步一步地走到伯爵的位置,又在一夜间沦为阶下囚。午夜钟鸣时我坐在桌子前写写画画,终于从自己的眼中、从别人的话语中拼凑起这些年斯雷因大人所经受的一切。我曾无数次回想四年前的自己对斯雷因大人的冷嘲热讽,那些伤害日积累月地加成,又和那些鞭打他、歧视他的伯爵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说是什么外力致使斯雷因大人走上了如今的道路,那么,我平躺在床上悲哀地想,我也是这件事情的帮凶。

 

 

 

“斯雷因的情绪刚刚稍微稳定下来,希望你不要说些让他再闹绝食的话。”

 

“斯雷因大人他,曾经绝食过吗?!”我惊异地转过头去,睁大了双眼问他。

 

界冢伊奈帆似乎有些难耐地加快了脚步。“是。刚来这里的时候。”

 

我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不可置信之中。我明白斯雷因大人是一个温柔的人,但与此同时,他也有着一颗坚韧而骄傲的心,也是这样的性格支撑着他一直走到了现在。我无法想象……斯雷因大人绝食的因果,也没有办法去想,那会让我被更深刻的罪恶感所埋没,而我并不想晕倒在新芦原监狱里让界冢伊奈帆觉得这个女孩不仅事多而且很麻烦。

 

“这件事我并不想让很多人知道,所以就不去会面室了,直接带你去牢房吧。”界冢伊奈帆突然说,我被他的话惊了一下,这实在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即使他立刻又补上一句“不能真正进去”,我也已经觉得很欣慰了。

 

——隔着那道栏杆,似乎也比隔着一张桌子那样遥远的距离要好。我想仔仔细细地看看斯雷因大人,即使我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就像当年我莽撞地离开蕾穆丽娜公主去机库等候他一样。

 

“谢谢你……界冢先生。”我最终还是说,“谢谢你同意让我来见斯雷因大人。”

 

走在前面的人沉默了几秒,“没事。”他并没有回头,但我似乎听见他微微的叹息声,良久后补上一句。“他已经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斯雷因·特洛耶特了。”

 

“斯雷因大人是不会变的。这点我最清楚不过。”我沉声回答他,斯雷因·特洛耶特只是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超越光速的时光之箭从他的制服边、从他的发丝间、从他如蝶翼一般的睫毛前穿过,却始终没有伤及他一丝一毫。

 

——他一直,都是那个沉静的、有些羞涩的地球男孩。只不过时间过去了,我们改变了,看他的眼光也就有所不同。

 

界冢伊奈帆停在拐角处的门口,转过头来看着我。“埃德尔利泽小姐,你又能干什么呢?”

 

我走到他身边停下,“做自己……能做的事。”

 

那扇紧闭的磁悬浮大门单向滑开,我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了步子。界冢伊奈帆并没有跟着我一起进来,这让我觉得至少有些宽慰,如果我忍不住痛哭流涕的话至少不会被太多人看见。

 

——我是不会痛哭流涕的。我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但是当我看到那个坐在栏杆后的金发青年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坐在床边的他穿着一件单薄的淡蓝色囚服,身材似乎消瘦了许多。略长的头发束在脑后,金色的发丝顺着耳边垂落下来。他的肤色似乎比以前看起来更浅淡了,或许是许久不见阳光的缘故,苍白让人觉得他随时有可能消失一样。似乎是发觉了有人前来,他抬眼就说:“所以我说你这个橙色……”

 

在抬头看到我的一瞬间他愣住,就像是他刚刚继承了扎兹巴鲁姆伯爵的爵位时打开门看到候在大厅外的我一样,青碧色的双瞳里有着微微的错愕,然后那片朦胧又霎时间地掠过,剩下一片清明。“埃德尔利泽?”他叫出我的名字。

 

“斯雷因大人……”我听到自己开口的声音里哭腔明显得一塌糊涂,眼睛不争气地开始制造大量扰乱视线的咸涩液体,然后酸胀的眼眶实在装不下了,它们就滑落我的脸颊开始做自由落体。我向前走了一步,努力地支撑着我的身体的双腿也摇摇晃晃不听使唤,离牢房的铁青色栏杆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终于坚持不住,我急忙伸手扶了一下栏杆跌坐在一旁,栏杆在我触碰到它的一瞬间发出浅浅的亮光,然后又恢复原状。我呆滞地看着它,“Al……Aldnoah……”

 

在脑海中的所有破碎的细节都连和成一个整体——Aldnoah是只有薇瑟的皇室血统才能启动的……可是这里却有……艾瑟依拉姆女王陛下……

 

我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眼泪顺着手边灼伤了掌心。

 

斯雷因大人几乎是立刻放下书站起来,他快步走到栏杆边蹲下,“你没事吧?”

 

我急忙摇了摇头,努力地把眼泪抹干净,“我没事,斯雷因大人。抱歉今天贸然来看您。”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埃德尔利泽,你来这里干什么……”

 

“今天是您的生日啊,您又忘了吗?”我感觉自己苦笑里都夹着哭音的感觉真是非常不好,于是可以掩藏起鼻音说话。“今天是2018年1月11日,是您的20岁生日。真是的,该说您不懂得珍惜自己还是什么呢?”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抱歉,我已经分不清日期了。”

 

听到他这句话的我不禁陷入了沉默。是啊,见不到阳光的日子,连时间的界限都已经模糊了的斯雷因大人,我怎么要求他去珍惜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这也算是苛求吗。我不禁低下了头,压低了声音说:“抱歉什么的话您应该跟自己说。”

 

“嗯,抱歉呢。”

 

“对‘斯雷因·特洛耶特’?”

 

“‘斯雷因·特洛耶特’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囚犯罢了。”他缓缓地说。感到自己抑制不住的眼泪又泛滥了起来,我急忙悄悄地伸手用袖子去擦,却还是被斯雷因大人发现了。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将右手放在栏杆上。“对不起,埃德尔丽泽。我没有想吓你的意思的。”

 

我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突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啊,是了。当我刚发现维生舱里的艾瑟依拉姆公主殿下苏醒之时,斯雷因大人嘱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蕾穆丽娜公主殿下。想要追问原因的我被斯雷因大人当即呵斥“不要多嘴”,那时的我被他可怖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他看到我的反应后愣住,在一秒钟后如梦初醒般地回过头去,任凭阴影遮挡住他的面颊。良久后,他也是用如此轻柔的语气对我说:“抱歉,埃德尔利泽。我没有想吓你的。”

 

我想努力地抹干眼泪,好好看看斯雷因大人的。他身上的囚服很像当初来火星时被公主救下后换上的浅蓝色病号服,那时的我也是这么趴在他的床边,看着那个有着精致面容的北欧少年的侧脸,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有些苍白的双唇紧闭,像是陷入了沉睡的小王子。我当初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真好看。但这很快被我内心中“这是地球人”的厌恶感排挤开来,也铸就了我在这之后几年里对他的种种苛责。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相当幼稚的时光,幼稚得犯下了很多的过错,然而恰巧那些过错,在这样的年代里、这样的状况下,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不可弥补。

 

他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原本漂亮的像是女孩子的面容里随着年月的增长生出了独有的英俊,身高与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之外,脱下了那件红得刺目的伯爵制服,他似乎还是九年前的那个少年。——九年啊,我暗暗地想,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被艾瑟依拉姆公主殿下的光芒遮盖了双眼,身边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已经陪伴了我这么多年。原本看似完美的金色光罩从斯雷因大人这里开始一点点破碎,照进来的,是如同地球上蜿蜒的河流一般清澈的微光。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这次……这次我有好好地练生日歌的,斯雷因大人。”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人造光源从上方洒下的光芒温和了他的轮廓,变得闪闪发光起来。“嗯。”

 

“我……从来没有说过英文,所以如果唱错了的话斯雷因大人可不要嘲笑我啊。我知道斯雷因大人以前在地球上的时候,一定也听过很多次吧。”

 

“……嗯。”

 

我微微低下头,平稳了自己的气息后,在脑海中若干个句子里找到日日夜夜繁复练习的那个。

 

——然后唱吧,埃德尔利泽。就像是你两年前答应他的那样。

 

“Happy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Slaine, happybirthday to you……”

 

太过明显的哭音显得这首本来就不长的歌也歪歪扭扭的。我心里很懊悔,毕竟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想起当初韵子小姐教我这首歌的时候,她的歌声就非常动听。我一脸憧憬地问她这首歌我也可以唱给别人听吗,她歪头一笑说当然可以,这首歌传唱度很高的,只要是地球人的话……听到就会觉得很怀念吧?……

 

——只要是地球人的话……

 

从什么时候起,我听到“地球人”这三个字就会厌恶地皱起眉毛了?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开始对那颗蓝色的星球产生感情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为这两颗星球间无法破解的仇恨而感到悲哀了?……

 

在过往的无数个日夜,与那位少年伯爵一起站在幽蓝色的维生舱前等待金色王女的苏醒之时,也听了很多地球上的故事。我开心地在那些映射出地球景物的屏幕间转圈,不远处的伯爵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轻声问道:“埃德尔利泽,你真的讨厌地球吗。”

 

我停了下来,把双手背在身后缓缓抬头,目光穿过那些漂浮在半空的屏幕落在金发的少女身上,眯起了眼睛。“不。”

 

——不。

 

我不讨厌。

因为我已经厌倦了再活在他人的影响中了。我不傻,也会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一切。我相信没有一个人的心会是被寒冷冰封的,所以我喜欢艾瑟依拉姆公主,喜欢蕾穆丽娜公主,喜欢斯雷因大人,喜欢火星,也喜欢地球。

 

——我想要尝试着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即使我的能力和其他人比起来太薄弱。所以在公主在地球上时我要成为可以保护公主的人,所以在斯雷因大人与马利尔尚伯爵决斗后我违抗军令跑去了机库,所以我在这里,我来到了这里,因为我和斯雷因大人在两年前有一个约定,我说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生日歌的,然后在您生日的那天唱给您听。

 

——我要做到。我必须做到。即使我知道或许往后的历史都只会铭记斯雷因·特洛耶特从十六岁参战,到十九岁挑起地火战争、最终被处以死刑;我也想向别人讲述那段给我印象最深也是我离他最近的,与从十七岁到二十岁一直为了他人而活的那个,温柔的少年共度的终生难忘的时光。

 

那时的蕾穆丽娜公主对我说:「埃德尔丽泽,拜托了。」

 

——我知道有人会记得。我知道有人和我一样。

 

“斯雷因大人,二十岁生日快乐。”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我颤抖着蜷缩在栏杆边,掩面痛哭了起来。积聚了很多年的那份疑虑和不安,此刻都仿佛顺着决堤的泪水,一点点地从我身体里流走了。

 

“谢谢你,埃德尔丽泽。”斯雷因大人沉默了良久,最终将手伸过栏杆,放在我的头上。他轻轻地揉了揉我的脑袋,“辛苦你了。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

 

——嗯,我知道的,斯雷因大人。

 

 

 

.终幕.

一个月后,斯雷因·特洛耶特越狱。

 

这个消息迅速地在当年若干个知晓最终审判的真相的人们中传开了。为了避免恐慌与保持薇瑟皇室的信誉,库兰卡恩亲王出面将状况压了下来。听说斯雷因·特洛耶特在越狱前夕与界冢伊奈帆见过一面,所有的人,似乎都已经前往了地球方的界冢家中了解情况。

 

我已经不在意他们是否还能从那幢房子中找到界冢伊奈帆了。清晨的宁静总是被通讯器里不断挤过来的信息吵得不得安宁,于是我伸手干脆拔掉了它的电源,翻身从床上下来,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前去艾瑟依拉姆女王陛下的卧室。

 

走廊里所有的人都匆忙地向着与我完全相反的方向去,我从他们零零散散的话语中听出女王陛下似乎怎么也不肯开门的样子。我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忙忙碌碌,只有我一人漫无目的,最终选择了借由一杯水的理由去见见斯雷因大人。而现在似乎所有的人都是忙碌但束手无策,只有我知道应该去见谁,去说什么。

 

我知道她也想见我,所以我才在这条道路上。

 

“失礼了,女王陛下。”

 

果然那扇门在我面前就如此轻易地打开了,在我踏进房间后又立刻关闭。我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女王陛下。”

 

金发的少女在落地窗前转了个圈。她还穿着白色的睡裙,那件裙子的款式有点像她去地球出访之前经常穿的衣服,我恍惚地觉得她似乎又和以前一样,是那个没有烦恼的小公主了。她张开双臂,模仿着鸟儿的样子,然后笑着说:“飞吧!”

 

我沉默地看着她,年轻的女王此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少女那般,她闭上眼睛,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灿烂。“飞吧……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去吧。”她抬起一只脚,轻盈地转了个圈。随着她的身影起舞的金色长发被人造太阳发出的光芒映出温暖的光泽,她的周身正被这样的阳光所笼罩着,朦胧得仿佛我一眨眼她就会飞走一般。看着散落在地板上的外衣和被单,我急忙想要上前阻止女王陛下这种有可能导致最后跌倒的行为,她却抢先在我开口前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说是不是,埃德尔利泽?”

 

我看着她,继而默默地退回了原来迈出的那一步。“是的,女王陛下。”

她把手背在身后,微微一笑,转过了身,面朝着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我在地球,看到了鸟儿。”她轻轻地说,“雪白的鸟儿在湛蓝的天空下翱翔……那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景色……”

 

我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亦或是的确需要我这样的倾听者:“他是属于那里的……谁都困不住他……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女王陛下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尾音带上了哭腔。

 

——在一个月前,斯雷因大人将手放在我的头上时,我就明白了一切的因果。当我触碰到栏杆时会被它无情地隔离在外,而斯雷因大人却可以将手轻松地穿过;艾瑟依拉姆女王陛下表面上是用Aldnoah加强了对斯雷因大人的监禁力度,让地球方放松了警惕,却忽略了实际上斯雷因大人也同样是Aldnoah的使用者,地球联合军那些企图破解古文明遗迹的贪得无厌的人们,终究还是对这项技术的权限了解得不多。

 

我微微颔首,走上前去,将手中一直托着的披肩搭在她的身上。

 

朦胧的余光里,艾瑟依拉姆女王陛下的眼泪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转身的一刻她轻轻地说:“所以飞吧,斯雷因……去遥远的、真正属于你的地方吧,然后这一次,再也不要被我们找到了。”

 

【一六一九,1720】

 

 

——Fin——

 

 

 

P.S.结局比较开放性的,到底是不是伊总把斯雷因带走了呢~~以及越狱了究竟是要干什么呢~~嘿嘿嘿……

当然我还是在写正剧向的奈因的,完全敌对向友情向,伊总是明白现在的局势究竟是如何的,所以他做出的决断绝对不是说埃德尔利泽影响了他什么,就像正文里她一直说的,自己的力量其实非常渺小,什么大事都做不了,但是想要努力试试看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艾瑟的话,其实不知道各位太太有没有发现,我用了很多正剧里的台词,为此特意去重看了下其中的几集,说实话越看越来气……艾瑟什么的……但的确她善良也是没错的,只是有的时候有点傻,所以我最终还是把她写成了想要帮助斯雷因逃脱的这么一个意思。

最后想要说说这篇文的题目《一六一九,1720》究竟是什么意思,其实文章里我也写到了。跟一起打燃战的斯厨们聊天时提到斯雷因这个形象会在教科书上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估计是被历史所唾弃的2333……所谓的战犯,挑起地火战争什么的,载入史册的是从他十六岁当兵到十九岁处以死刑(实际上是入狱了这个大家都懂),因为是台面上的正规交代,所以我用了汉字的“一六一九”这四个数字,其实就是被载入史册的16岁到19岁的意思。类似的,从埃德尔利泽在火星组这边接触到二期的斯雷因蕾穆丽娜哈库莱特等人时,斯雷因是17岁,到结尾斯雷因越狱真正永远离开了埃德尔利泽的视线时他是20岁,但是这个是只有少部分人了解的斯雷因,真实的很温柔的那个斯雷因,所以我用了阿拉伯数字的小写,也就是“1720”,被历史所掩埋的真相从17岁到20岁的意思。

说太多了真是抱歉,阿轩小透明一个很多想写的感觉可能都描写得不到位,谢谢大家不嫌弃23333最后,感谢你阅读至此。让我们一起在2016年继续喜欢斯雷因吧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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